沈夫子所赠的小院子,在得到沈夫子本人的同意下,最终被乐少言以住惯了村西小破庙为由转赠给了学堂,供学子们学习使用,当然,女混子自已更多的还是觉得都已经是人去楼空再住进去也无趣,对此,沈夫子也只能无奈笑笑,临走前给了乐少言一个道别的拥抱,全当抚平一下女混子受伤的内心。
本来乐少言就已经因为沈夫子离开伍仁村的事伤心难过两三天了,毕竟一想到从此再难欣赏这等美貌,生活就相当于少了一大快乐来源,好不容易依靠时间推移把消极情绪排出去了点,这天大清早的,也不知是哪来的人群,在村西大门处敲锣打鼓,导致睡在西门不远处小破庙里的乐少言硬生生被这聒噪嘈杂的声音吵醒了。
原本乐少言选择每日睡在这了无人烟的破庙就是为了图个清净,毕竟整个伍仁村也只有西边这块人烟相对稀少了,谁知道还能闹出这幺蛾子事。
自打被震耳的锣鼓声敲醒后,乐少言实在压不住心头的烦躁,翻来覆去怎么也没法再睡着,于是只能放弃回笼觉,愤然起身:“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姑奶奶我这撒野。”
嘴上骂骂咧咧着,乐少言推开破庙大门,向锣鼓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大批从没见过的乐师正排着整齐有序的队列演奏着,悠扬的歌声响彻云霄,伴随着其后齐聚了许多村民兴高采烈像是在欢迎谁的欢呼声,热闹且欢快,此等场面之盛大,还是乐少言在这村里住了这么些年头一次见到。
乐少言本还惺忪的睡眼,在这一刻顿时就亮了,甭管伍仁村这是来了位什么样的稀罕贵客,女混子只知道,有盛宴的地方,那必然有能免费蹭吃蹭喝的机会,于是方才被打搅好梦的气瞬间消的干干净净,接着便是快步朝向人多的地方跑去。
一路上,乐少言听周围人提到了什么“风菱坊”和“少坊主”之类的,虽然女混子不认识那所谓的少坊主,可风菱坊的名号还是听说过的。
风菱坊,江湖赫赫有名的药坊,说是药坊,倒不如说是一个以研究医学药理著称的民间组织更为贴切。
传闻这是那位风菱坊的坊主曾周游天下,在各地传播医学药理,救济世人,逐渐便有了遍布江湖的数十座分坊,并受到诸多受恩于坊主的江湖高手与武学世家拥护,其地位之高,势力之大,江湖当中几乎无可撼动。
乐少言的身板本就瘦小,挤进人群并不费劲,因而很快就钻到了围观人群的前列,虽然乐少言对这扰人清梦的热闹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但正所谓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想要捞到吃喝的好处那必然是要先摸清现下是个什么状况才行。
只是千算万算,乐少言是真没想到,村里安排这么大排场欢迎的人,居然就是先前有过几面之缘的那位白衫女子。
瞧这姑娘今日虽依旧是轻纱半掩,细致的薄纱却藏不住绝世容貌,本就散着清清冷冷的气质,加之那袭素色衣裙,更是衬得清雅脱俗,只可惜眸光流转,未见在哪人身上有多的停留,明明受众人相捧,却全然不在意,就好似不入尘世的仙子。
一时之间,乐少言也为其精美的容颜所惊艳,恍惚间竟有些移不开眼,但毕竟是出来混的,这该有的警觉一点不会少,女混子很快便反应过来,事情没那么简单,直在心中暗道不妙:完蛋,先前抓小贼那事应该就是被这姑娘揭到官府的,之前跟山贼们一块混吃霸王餐时这姑娘好像也在,这要是被当众揭了那些事的老底,女混子我以后还怎么在伍仁村混啊!不行,得趁现在还没被注意,赶紧跑路才行。
说干就干,乐少言二话不说掉头就跑,谁知小身板还没来得及再次钻入人群,自已那只看着瘦小的手臂冷不丁的给人一把揪住了。
“谁啊?!”
乐少言极其不耐烦地回了头,没想到竟是老熟人,当即立马识相地换了语气,连忙笑脸相迎:“啊~这不是我最最最敬爱的秦老夫人吗?不知县令大人此番前来,找女混子我有何指教呢?”
来者正是伍仁村的县令,自诩姓秦,有传言说是曾经在京城为官还立过大功,如今衣锦还乡特地来到这小小村落安享晚年的,虽已是位年过半百的半老徐娘,仍是风韵犹存丝毫不减当年。
要知道当朝女官本就鲜少,自然个个都是拔尖的人才,更何况这位县令大人确实有实实在在的本事,可谓是将伍仁村打理的井井有条,因而村民们都尊称一声“秦夫人”,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混子乐少言,也不敢在其面前太过造次。
秦夫人单手拄着一根又粗又长看上去十分粗糙笨重的木制手杖,另一只手轻而易举的就将乐少言从人群中单独拎了出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训道:“你个小女混子又想上哪闹腾?别以为没人不知道你那心里想的什么鬼点子,老身告诉你,今儿个是特地为穆少坊主接风洗尘,你就给老身在这好好待着,吃的喝的都不少你,但在老身眼皮子底下,就放老实一点,懂了没?”
话到此处,立于不远处的那位“穆少坊主”忽然转过头来望向二人,显然是对秦夫人口中这个“小女混子”感到有些新奇。
这小女混子是什么德性,这位穆少坊主这些天可是亲眼见识过的,并且从秦夫人的话中也不难得知,乐少言或许还真担得起这“混子”的称谓,因而这位穆少坊主原以为那小女混子又会玩什么花样来开脱自已,不曾想,乐少言竟是真被治的服服帖帖,还真就乖巧地站在了一旁。
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乐少言忽然也抬眼看向目光投来之处,想必应是没有想到看向自已的竟会是那位有着天仙容貌的姑娘,仿佛是受宠若惊般,当即有些愣神,对视片刻,才缓缓问道:“穆少坊主?”
“没错!这位便是风菱坊大名鼎鼎的少坊主,穆清。穆少坊主天资聪颖,医术精湛,年纪轻轻便习得风菱坊所有医学药理,治疗任何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其医术之高明,除风菱坊坊主和总管外再无人可超越,将来说不定还会继承这坊主衣钵,前途不可限量,真是后生可畏啊!”
提及这位穆少坊主时,秦夫人甚至激动的将那手杖重重地抵到地面上,那面色更是立马就和蔼可亲的多了,然而当再次对上乐少言那抹犯欠的笑容后,秦夫人的表情和语气毫不掩饰的又一次变回了先前的嫌弃:“你瞧瞧你,再看看人家,明明都是姑娘家,又是同龄人,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早在秦夫人训话之时,乐少言就已经耷拉下脑袋,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秦夫人见状,还以为是自已言语过重打击到了这小女混子,当下竟是有些良心不安,但又不好拂了面子,只能干咳一声稍稍缓解一下尴尬的氛围,改口说道:“其实也不是非要你跟人家一样优秀,不过你平日里还是要适当注意一下自已的言行举止是吧,女孩子家家的,成天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嘛?”
谁知乐少言突然猛地抬头,脸上仍挂着灿烂笑容,不仅毫无沮丧之意,反倒是两眼发亮,散着对钱财所起的贪欲光芒:“总而言之,就是说这位美人姐姐就是很有钱对吗?”
瞧见乐少言如此模样,秦夫人面色一沉,顿时只觉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话……虽然也可以这么说,不过问这个做什么?你个小混子又想动什么歪脑筋?别怪老身没提醒你,那可是风菱坊,你惹不起,更别想打主意到……”
不等秦夫人将话说完,就见乐少言已经一个箭步窜到了穆清跟前,速度之快,就连方才近在其身前的秦夫人都没能来得及拉住。
“穆少坊主——!美人姐姐——!”
乐少言像是竭尽全力般,当众放声喊了出来,完全不在意所有人都看向:“这位美人姐姐你好啊,看姐姐貌若天仙,想必一定是位心地善良出手阔绰的大好人吧!不知有没有意向救助一下我这位穷困潦倒的苦命人呢?不瞒姐姐您说,在下年满十七,可好养活了,每日三餐给口饭吃就足够了,你看我啊,身强体壮还能打,按摩暖床样样行,能言善语还会讲冷笑话,时刻有助缓解身心疲惫,留在身边保证用处多多,穆少坊主不如……就此收了在下吧!”
乐少言突如其来上演的这一出,算是给围观看热闹的众人整的目瞪口呆,谁能想到,这才初次见面居然就开始厚起脸皮,明目张胆地缠着人家要抱大腿?!
某种意义上说,这女混子也算的上世间少有的,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的无赖之人。
同样,穆清显然没有料到乐少言会同自已如此直白地搭讪,当即怔了半响,随即回过神来,淡然的目光落在乐少言那张玩世不恭的嬉戏笑脸上,似是在细细端详这小女混子。
片刻,面纱下的唇瓣动了动,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小女子穆清,并不拒与人结识,只不过,本人平生最厌恶的,有三类人,油嘴滑舌,贪财好色,游手好闲,就是不知乐少侠你…占了几样?”
这位穆少坊主拒绝的如此干脆利落,可以说是丝毫情面都不留,可乐少言对此像是并不意外,只是故作惋惜地摊了摊手,心道瞧这话说的,你不如直接报我名字得了呗!
等等,名字……?
几乎是在意识到了不对劲的一瞬间,乐少言迅速倒退了小半步将两人距离保持开来,眼神显而易见的变得谨慎起来,戏谑的笑容虽仍挂在嘴边,却多了几分警惕之意:“在下可不记得有过自报家门,不知少坊主如何得知这不起眼的小小名讳?”
穆清不语,依旧是目不转睛望着乐少言,也不知是不是在斟酌回复的话术,还在思考别的什么。
就在乐少言准备再度开口进一步质疑时,一直在默默旁听的秦夫人忽然轻叹一声,叹息声中似乎还带了抹微不可察的无奈。
二人只见秦夫人走上前来,曲起食指轻点在乐少言的脑门上,随即冷声笑道:“小女混子,这种时候还谦虚什么呢?你的大名在咱们伍仁村,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想要知道你那名号,何须特地打听啊,随便在村里转悠一圈都不知道能听说多少关于你的‘光荣事迹’。”
“哈……秦夫人可真会说笑啊……”乐少言怎会听不出秦夫人是在奚落自已,奈何这确实是没法反驳的事实,便只得尴尬赔笑,打个哈哈后,连忙拱手开溜,“不闹了不闹了,待会要是耽搁了开席的大好时辰,秦夫人又少不了得数落我女混子了,在下告辞!”
穆清静静注视着乐少言落荒而逃般的背影逐渐远去,心中若有所思,再次看向秦夫人,语气中徒然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没想到秦夫人应付起乐少侠的率性,倒是得心应手……如此看来,想必秦夫人一定很了解乐少侠吧?”
“嚯,不敢当不敢当,少坊主可莫要折煞老身,这世上谁要能真治得了这女混子的顽劣,那得是天神下凡。”话到此处,秦夫人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别看这小女混子平日里无所事事惯了,每到捞起好处时那脑袋瓜子可就转的飞快,糊弄人的鬼点子更是要多少有多少,穆少坊主若想与其打交道,可要当心。”
不难听出,这是一个忠告。
穆清神色自若,仍是一语不发,默默听着。
临走前,秦夫人还不忘多补充那么一句:“另外,穆少坊主莫怪老身没提醒,这小女混子从来不会让自已吃亏,所以如果想在其身上讨点便宜,又或是拿点什么东西,都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这话在外人听来像是没头没尾,令人摸不着头脑,而穆清依旧未有所动容,只在目送秦夫人离去时,礼貌性地作揖行了一礼,平静地回应道:“秦夫人说的是,小女子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