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阴、东阿和汶上三县相距不远,皆归济南府管,府试也要在济南府举办。距离府试的日子越来越近,考生们陆陆续续往济南府赶。
府试一般由知府主持。但因山东知府暂时空置,便由上属的巡抚或布政使担任,主持人当然是张居正。
参加府试,报名、保结,与考试的场次、内容,基本和县试相同,但结保的县廪生要更多。府试的三场考试若是通过,后面就可参加院试。
开考前一天,于可远便在高邦媛和俞占鳌的陪伴下,以及两位锦衣卫的保护下,赶往济南府。
临走前,他拿到了盖过东流书院印章的浮票,这说明,他是以东流书院学子的身份参加这次府考。不仅是他,还有几位东流学子一同准备应考。
离开前,王正宪曾找过他。于可远要在心学四宗立名声,这事已经透露给王正宪,按王正宪的想法,立名声可以,但名声的起点需要在东流。也就是说,将来无论于可远名气多大,官做得多大,他在士林的根需要落进东流书院,而不能便宜给另外三宗。
书院之间也有竞争,于可远自然接受了王正宪的要求。这不仅能够进一步拉近他和王正宪的关系,给将来入仕添加资本,若能借助王正宪的名头,也更容易在其他三宗崭露头角。
王正宪交代的正是这个事。
明清县试和府试皆是每年的二月、四月举行,但院试是每三年举行两次,今天刚好轮上,在六月份举行。而心学四宗为收敛天下人才,皆会在每年院试结束的六月末,在稷山学院举行会讲,这次会讲不仅要聚揽天下心学门生,连孔孟圣人的后代,朱熹子孙,乃至释道二教的泰斗级大家皆会赶往,是明朝数一数二的盛会,也是文人雅士、皇亲国戚以及达官显贵结交的重要场合。
今科院试后,王正宪会带队赶往稷山学院,随行的有朱彦等具资继承院长的先生,以及汤显祖这样的神童。但和其他三宗相比,东流书院的学生显得并不那么出类拔萃,所以王正宪希望带上于可远,由他和汤显祖充当东流书院的门面,进行这次会讲。
于可远欣然应允。
……
四月二十八。
天还没亮,所有人都早早地起床了。
于可远起得稍晚,刚洗漱完,高邦媛和暖英已经将饭菜备好,都是些易消化的食物,他简单吃过几口,便在众人的陪伴下往考场赶。
卯时到的。
卯时一刻,贡院开门了。近千名考生依次接受初查,鱼贯入场。有四个执灯小童带领考生进入考场,又在门口接受军士的搜身检查,才最终进入考场。
而这时,主考官张居正已经落位,考生们向他一揖致敬,站在考官背后,接下来便是作保廪生,次第向张居正一揖致敬,站在张居正身旁监视。
接着就是唱保——
这次唱保不如县试时那么隆重,因为该过的坎都过了,主考官又是张居正,没谁会责难自己,保人便由东流书院的几位先生担任,于可远还和同考的几个东流学子互保,汤显祖便是其中之一,他也参加今科的府试了。
唱保过后,于可远按照考引,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除了考引外,考生任何一物都不准带入考场,笔、墨、特用纸都由考场提供。
咣!
一声锣响,开考发卷!
府试第一场,正试开始了。
于可远伏在案上,开始阅卷。
从考题来看,和县试时所考的范畴类似,依旧是从四书五经中挑选题目,没有杂学的题。
题目是——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出自《论语·颜渊》一篇,子贡问政。”
于可远沉吟了一会,想着原文内容。
子贡向孔子请教治理国家的办法,孔子认为,备足粮食,充足军备,获得人民的信任。
子贡问,如果要去掉一项,三项中先去掉哪一项?孔子说去掉军备。
子贡又问,如果迫不得已再去掉一项,还能去掉哪一项?
孔子说,去掉充足的粮食。因为自古以来谁都会死,但如果没有百姓的信任,就不能立足了。
而后鲁哀公问有若,遭受饥荒,国家用度困难,该怎么办?
有若回答,为什么不实行彻法,只抽十分之一的田税?
哀公说,现在抽十分之二,我还不够,怎么能实行彻法呢?
有若说:百姓富足了,您也就富足了。百姓不富足,您跟谁富足呢?
这是孔子取信于民的主张,反映了儒家学派核心经济思想是“富民”。鲁国征两成的田税,国家财政仍然紧张,而削减田税的税率,使百姓减轻经济负担,百姓富足了,国家就不可能贫穷。反之,如果对百姓征收过甚,这种短期行为必定使民不聊生,国家经济随之衰退了,其强调的便是民无信不立。
对一国而言,唯有上下一心,互相信任,兵器、粮食都可以创造出来。没有这一条,即使兵器充足,粮食充盈,国家也是危险的。
“这是太岳出的题,必须以‘民无信不立’去破题,但全文都讲这个,未免寻常些,难以找到亮点,要想办法投其所好……这个角度,或许可以隐晦地针砭一番土地兼并的问题。”
于可远缓缓拾笔,思索了近半个钟头,才开始下笔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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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破题)
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承题)
……
富者田连仟佰,贫者无立锥之地,吴中之民有田者十一,为人佃作者十九,饔飧牢醴,足以供宾客之需;车马器械,足以备征伐之用,借曰不足,百姓自有以应之也,又孰与不足乎?(第八股。以上后二股)
吁!彻法之立,本以为民,而国用之足,乃由于此,何必加赋以求富哉!(收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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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八股文重点在于中间大篇幅的论述,比如“富者田连仟佰,贫者无立锥之地,吴中之民有田者十一,为人佃作者十九”这几句。若是单挑出来,可以看作是针砭土地兼并,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但放进这篇文章,却只用来论证“藏富于民”的重要性,表达得相当隐晦,但以张居正对自己的重视,必定会亲自审批这份试卷,也必定能参悟出自己的良苦用心。
写完后,于可远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答卷,重点看了看自己的姓名、籍贯和年龄,确认无误后,摇铃交卷了。
然后就是封卷糊名,贴上封条。
府试的第一场就这样结束了。
但于可远还不能立刻离开考场,因为龙门是分批开放的,需要等待足够多的考生完卷才能开放,谓之“放排”。
于可远只得站在龙门前等着。
大概半个钟头过去,一阵嘹亮的摇铃声在耳畔响起,个头很矮的汤显祖在几个书童的带领下,也来到龙门口了。
两人站得不算远,也不算近,彼此望望,还是于可远朝他一笑。
但汤显祖仍然记恨着之前无极与太极之辩时,于可远将他全盘否定的事,并没有给于可远任何回应。
于可远也不懊恼,往主考官那里望了一眼。
这一望,刚好瞧见从浙江赶回的赵云安,以及从百忙之中抽身而来的俞咨皋,二人正附在张居正耳畔密谈着什么。
“赵大哥回来了,应该是为罗龙文栽赃陷害这事,俞咨皋嘛……”于可远沉吟了一会,“主要是取草图,应该也有顺便帮阿囡承办织坊的意思,不然不必他亲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