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舟听着师父的讲述,一转眼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他一直沉浸在师父讲述的传奇世界里,竟没有注意到。
因为骑马的缘故,他们已经将其他难民远远甩在身后,雪白的大地上空旷无垠,目之所及全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偶尔能从雪白中透出一抹绿色。
顾玉廷和林子杰并排跟在他们后面,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时传来林子杰肆无忌惮的笑声。
林修忽然勒马,指着远处的一处山崖。
“咱们到那神庙里歇息一晚!”
宋一舟说着师父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沿着白雪覆盖的大道,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崖下面,立着四根柱子,柱子中间是巨大的石台,他在古书上看到过差不多的绘图,那是很久以前的部落遗迹,这种建筑被后世称为神庙,主要用作重要节日的祭祀活动。
一般石台下面会是镂空的巨大空间,祭祀时人们会在里面载歌载舞。
随着慢慢靠近,那石柱越发高大,足有十米出头,三人都不一定抱的完,他以前只在书上见到过,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在现实中看到这么宏伟的建筑。
石柱上雕龙画凤,只是经过岁月的洗礼,风吹日晒之下,已经布满了岁月的痕迹,青苔和泥污充满了柱体上的沟壑。那通向石台顶部的台阶两边,是两个漆黑的拱门,直接可以骑马进入。
“每一次到这种地方我都感觉脊背发凉。”
林子杰警惕地看着四周。
“你知道他们祭祀时是怎么做的吗?”
顾玉廷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们把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放到祭台中央,以前的人认为少女是献给神最好的礼物,神收了礼物会保佑大家风调雨顺,平平安安,驱邪避凶。看到那四个角上一直联通到几边柱子的浅沟了吗?他们的大祭司用法杖刺穿少女的心脏,她的血液会沿着沟壑一直流到柱子下方的孔洞里,在那女孩慢慢死去的同时,她的家人朋友,族人在下面这个石室里载歌载舞。想想都让人心寒。”
宋一舟听着他绘声绘色的讲述,脑子里脑补着那千百年前的画面,少女被绑在祭台上,听着身下的族人们的欢声笑语,看着自已的血液慢慢往柱子下流淌,无助,绝望。
走进拱门,四周完全黑下来,林修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圆筒,用力掰掉其中一头,在那半截掰开的瞬间,圆筒噼啪作响,冒起阵阵白烟,吓得坐在他面前的宋一舟慌忙把头缩起来,紧接着冲起刺眼的白光,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背囊左边的边袋里有蜡烛!”
顾玉廷闻言忙伸手去摸,果然掏出了两支蜡烛。
“你师父出门总是带很多东西,用得到用不到的一大堆,我最是不愿意和他一起出门,不过他倒是总能找到骡子。”
林子杰有意无意地说,顾玉廷听了倒不在意,毕竟寄人篱下,你总要有点价值人家才会用你。
“你小子以前不也是我的骡子吗?不过你是一个不合格的骡子。”
林修听到他挑拨自已的师徒关系,淡淡地开口。随着几人的深入,林修手中燃烧筒渐渐暗淡下去,他刚要让顾玉廷把蜡烛递过来。只听石室深处传来轻微的说话声。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
与此同时,里面的人似乎也发现了他们。只见一个瘦弱的身影举着火把从角落里跑出来,他衣着单薄,枯瘦的脚裸裸露着一大截,凌乱的长发远比他们这些逃荒者看起来更狼狈,脸上虽然脏兮兮的,却没有胡须。
“什么人,这是禁地,给我滚出去!”
那人看清有人骑马进来,直接开口驱赶。宋一舟这才听出,那是一个妇人。
对方虽然只是个瘦弱的妇女,但毕竟是人家先到的,林修开口解释。
“大姐,我们是逃荒路过的,想借宿一晚,明早就走。”
女人忽然疯了似的尖叫起来,那高分贝的声音在空荡的石室内回荡,直刺得耳膜生疼。
“骗子,骗子,逃荒的骑得起马?滚出去!”
“我们是大夫,骑马是为了方便治病救人!”
“我管你大夫不大夫,不管什么年代,大夫的心最黑!”
听了林修的解释,那女人反而更激动了,挥着火把就要冲上来驱赶他们。
“大姐,大姐,我们带着孩子呢,这要是没个避风的地方,晚上孩子可受不了。”
林子杰见状,忙开口解释,并示意林修将宋一舟抱下地。宋一舟就这么成了他们对付女人的工具。
女人一听有孩子,一下子就冷静下来,又见林修跳下马,将宋一舟抱了下来,顿时收起凶神恶煞的表情,满脸的怜惜,瞬间母爱泛滥。
“哦~可怜的孩子,这大冷天的,快,跟阿姨到火边,那里温暖。”
她一手举着火把,伸手就来拉宋一舟的手,宋一舟下意识的躲避,女人也不强求,没好气地招呼他们下马,带着几人就往角落石头后面的火堆走去。
看地上厚厚柴火燃烧的灰烬,女人呆在这里不是一天两天了,靠墙的位置还用枯草堆起一个简单的床铺,靠近火源,一股暖意袭来,宋一舟坐到火堆边的石头上,伸出冻僵的双手取暖,女人见状,忙往火堆里添加柴火。
“你看这孩子,都冻坏了。”
说着有意无意地靠近宋一舟坐着,一股淡淡的腥味传来,让他有些不自在。
女人看面容也就三十多岁,要是母亲没有去世的话,也该和面前的女人一般年纪。所以他虽然抗拒,但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
“大妹子怎么独自住在这神庙里?”
女人看了一眼问话的林修,目光再次落在宋一舟身上。
“不该问的别问,若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我该赶你们出去。”
林修尴尬地没再说话,只拉过顾玉廷身边的背包,从里面翻找出一些干粮,分给大家。
“这又是从那些穷苦的人手上搜刮来的食物吧?”
听了这话,林修眉头微皱,他不知道面前这个女人为什么对大夫有这么大的敌意,自已从下山来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刚要开口怼回去,宋一舟忙开口。
“姨娘,这些食物都是师父从山门带出来的,而且师父是个好大夫,一路上给大家免费医治,没有收取一分一毫,您误会我们了。”
女人被这声姨娘叫得心里无比温暖。
“好,姨娘且信你。”
“您为什么独自住在这神庙里呀?”
女人看着宋一舟好奇的大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我在等一个人,他已经走了好多年,我们约定在这儿相见,这么多年,我一直待在这里就是怕他回来找不到我。”
此话一出,林子杰意识到什么似的地往后缩了缩身子,林修也是伸手将宋一舟往自已的身边拉,这样的开场白,在多年前他们还跟着师父游历四方的时候听过一次,只是两处神庙相隔千里,会在这里再次遇到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况且年陈日久,直到听见女人的话,他们才反应过来。
宋一舟不明所以,看了看一脸怪异的师父和师叔,他们的表情如同看见怪物一般,警惕地盯着面前这个【苦命】的女人。
“我给你看看我们的孩子。”
女人一脸兴奋,宋一舟想着那孩子应该也不小了,从进来这么久却没有听到一点动静,不免有些好奇。
听她说着,转到身后的草堆里翻找着什么,此刻的林修二人只感觉心里一阵发毛,只有两个少年不明所以。
这时,女人忽然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颤抖的声线在空荡昏暗的石室里显得格外诡异。
林修忽然站起身来,将宋一舟拉到身后,向身后的林子杰两人摆手,示意他们快走,他的手搭在包裹里的黑竺剑上。
宋一舟被女人突然的怪异举动吓得不轻,又看到师父二人的反应,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呜呜呜……”
那女人突然停止笑声,呜咽起来,声音格外渗人。
林子杰拉起两个少年,慢慢往后退。
忽然,女人双手捧着一团乌黑的什么东西转过身来。
“看,快看,我们的孩子,他死了,刚刚还好好的,刚刚还好好的……”
女人言语激动,涕泗横流,脸上却留着怪异的笑容,近乎癫狂地胡言乱语,双脚跪在地上,不断向他们爬过来。
宋一舟借着火光,才看清她的手里捧着的,竟是一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小孩,随着她的移动,不时有白色的蠕虫掉落在地上,有被她的膝盖压得爆裂开来,白色的乳状物糊了一地!
他下意识地尖叫出声。
“跑!”
林修声嘶力竭地大喊,宋一舟脑袋一片空白,这疯女人不可怕,她捧着的尸体虽然恶心恐怖,那也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连姜梵天都要给面子的师父,此刻脸上的惊恐的表情。
宋一舟只感觉后脖子被林子杰一把拎起来,黑暗中只听到耳边的风声炸响,他正被林子杰提着高速移动。
“啊~”
女人尖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见他扔掉手里的尸体,发疯似的朝林修扑过来。
“留下我的孩子,留下我的孩子!”
刷!
林修将手中的黑竺剑抽了出来,霎时间,狂暴的剑气肆虐,挡住了扑过来的女人,女人见眼前的男人实力不弱,忽然跳起,竟然倒挂在天花板上,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朝林子杰等人追来。
“快跑,追过来,追过来了。”
林修一边挥动手中的黑竺,一道道剑气直取女人的命门,奈何女人速度极快,即便倒挂在天花板上,每一次都能轻松避开,剑气击碎天花板,拳头大小的碎石如雨点般掉下来。
当年他们在千里之外的不度海岸的神庙遇见女人的时候,年纪不过顾玉廷大小,那一次给他们都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当时师父的实力刚从剑士突破到剑圣,却丝毫不是女人的对手,最后九死一生保住他们二人,其余五个师兄弟都没能跑出来。
也是那一次,林修失去了自已的左腿。如今他剑圣三段,同样带着弟子与女人遭遇,内心的惶恐让他有些乱了章法。
“我他妈真气都用上了!”
林子杰绝望的大喊,他已经顾不得身上的伤,这短短的距离,却好似从多年以前的不度海神庙过来那么遥远。
奈何女人的速度太快,即便他使出浑身解数,仍然感觉一边的墙壁上,有人在高速靠近。
顾玉廷拼了命的跑,地面不平,深一脚浅一脚的摔了好几次,心想完了。没想到女人直接跳过他,朝前方的林子杰扑过去。
眼见逃脱无望,林子杰忽然停下脚步,腰间长剑猛地拔出,往身后劲风袭来之处毫不留情地刺去。
他能感觉到长剑洞穿了女人,几乎同时,胸口如受雷击,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墙上,一口老血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
“小子,跑,跑出去!”
宋一舟只感觉自已被扔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听见师叔的嘶吼,顾不得多想,踉跄着爬起来,凭着记忆往入口处狂奔。
没跑几步,就感觉被人一把抱住,有人单手搂住他的腰,任凭他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不少粘稠的液体掉落在他的脸上,那刺鼻的腥臭味让他直打干呕。
女人搂着宋一舟窜出拱门,躲过林修御剑袭来的黑竺,转身朝着祭台顶端跑去。
天空中月亮灰蒙蒙的,宋一舟只感觉寒风拍打在脸上,女人单身撑地,胸口上林子杰的长剑还插在上面,锋利的剑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那形象活似当年仓山下被猎人追杀的母狒狒,抱着自已的孩子疯狂逃命。
任凭宋一舟怎么挣扎,那女人的手臂如同铁钳一般夹着得他动弹不得。只能大声呼救。
“师父救我~”
林修顾不得林子杰的伤势,冲出拱门,看着已经接近祭台顶部的疯女人,大喊道。
“妖女,把人给我留下。”
话音未落,手中的黑竺短剑泛起阵阵黑气,瞬间脱手而出,呼啸着如离弦之箭直取女人的后脑,因为腿部残疾,速度落下一大截,但也是倾尽全力一瘸一拐地紧随其后。
眼见黑竺就要击中奔跑的女人,突然,那疯女人浑身冒出阵阵血红色的微光,黑竺剑顿时停滞在空中,不再前进。林修震惊得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那女人身上的红光竟然让黑竺剑灵害怕得不敢靠近。
女人爬到祭台顶端,站直身体回头冷冷地看着呆在半路的林修,她身上林子杰的长剑缓缓滑出她的胸口,哐当一声从高高的台阶上面滚落下来。
她冰冷蔑视的眼神让林修心生恐惧,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她拖着小师弟的头发爬到不度海岸边神庙遗迹的祭台顶端的景象。她也是这样回头看着无能为力的师父,师父当年无能的呐喊和小师弟无助地求救声,他至今记忆犹新,那个小师弟从那以后便没了消息。
如今,又要重来一次吗?
看着喘不上来气,无助地朝着自已伸手的宋一舟,林修呼吸急促,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眼前这个疯女人身份神秘,没有人知道她是谁,而且无论受多重的伤,似乎对她而言都无伤大雅,毫无影响。
“师父……救救我!”
扶着林子杰走出拱门的顾玉廷见到此景,疯也似地往祭台上爬,这是恩人宋卓诚唯一的血脉,这些天的相处,他已经将宋一舟当做亲弟弟看待,当哥哥的怎么能袖手旁观。
“宋一舟,坚持一下,我来了!”
身后的林子杰身受重伤,根本拉不住他。
那疯女人冷哼一声,转身消失在视线之内。
林修回过神来,手脚并用,沿着越来越陡峭的阶梯往上爬去。
“妖女,别走,把人给我留下!”
他的声音失了一开始的强硬,说到后面,竟然多了几分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