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章 路人
一阵风从平地刮起,卷着尘土漫天飞扬,镇子外成片的田地里青麦如海,风过处麦穗似波浪一般翻滚起伏。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偏西接近黄昏,余晖下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缓缓走在田埂上,不久之后两人步入大路,朝小镇方向走去。
走在前面的那位年长者,头戴一顶破旧不堪的斗笠,身穿青灰色的麻布道袍,手里杵着一根随处可见的木棍。
长者的五柳长髯垂到胸前随风飘摇。虽然算不上仙风道骨,但是神情飘然洒脱,多少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姿态在身上。
跟在长者身后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长得浓眉大眼样貌不俗,年轻人身上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裹,里面装载着两人全部的家当。
“师父,就是这里吗?”年轻人顶着满头大汗站在小镇前问道。
“应该是吧,多年不来,我也不记得了。”长者答道。
听闻此言,那年轻人显然是不太满意,他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又撇了撇嘴。
长者虽然发现了年轻人的小动作,却没作出任何回应,只是站在镇子前迟疑了一会儿;似乎是陷入了某一段回忆中,但是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带着年轻人走进了镇子。
小镇并不繁华,主路由乱石铺成,不知经过了多少年岁月的洗礼,石头向着日月的那一面已经被磨去了棱角,变得圆润光滑。
二人顺着道路一直走,很快就来到了小镇的集市,天色虽然已经不早了,但是集市上还是有零零散散的行人,小商小贩们也都在收拾着东西陆续归家。
年轻人被路边突然出现的馄饨摊给吸引住了,本来就饥肠辘辘的肚子,在这个时候就更加不争气了,他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馄饨摊。
那眼尖的摊主嗅觉何其敏锐,他意识到有生意即将上门,急忙摆出一副笑脸朝两个赶路的行人呼喊道:
“二位,来吃碗馄饨解解乏如何?我的馄饨可是鲜肉馅的,好吃着呢!再说坐下吃碗馄饨也耽误不了时间,吃饱后才有力气赶路不是?”
年轻这下更加挪不动脚步了,眼睛看着馄饨摊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精明的摊主为了挽留住今天最后的客人,连忙端起手边的簸箕,将簸箕口朝年轻人的方向微微倾斜,卖力地向年轻人展示着簸箕里所剩不多,却又摆放整齐的馄饨。
走在前面的长者站住脚回头看了年轻人一眼,饱经沧桑的脸上浮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接着又叹息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在怀里好一阵摸索,终于抠出了身上仅存的几枚铜钱攥在手中。
长者看看馄饨摊,又看看手里的铜钱,似乎是在衡量用手里的钱去换馄饨是否值得,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咬牙走近了馄饨摊;揉搓着手里的铜钱低声问道:
“老板,你的馄饨什么价?”
“这里恰好够两碗的份,天也不早了,你看着给就行,早些卖完我也好熄火回家。”馄饨摊主笑道。
长者点了点头,将几枚铜钱放在了摊主面前,十分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只有这么多,你看……”
馄饨摊主没再说话,而是笑着收了长者给的铜钱。
长者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冲年轻人招了招手:“吴智,来……”
年轻人立刻面露喜色,大跨步走向了馄饨摊。
摊主在长者的示意下将馄饨下锅煮了,二人在摊前的小桌旁坐下。
那位长者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向馄饨摊主问道:
“请问这里就是杉阴镇吗?”
“就是此地,你们二人是路过的?还是来走亲戚的?”
馄饨在锅里煮着,摊主提着茶壶给二人倒上了茶水,与二人闲聊。
“我师徒二人来此谋生。”长者答道。
“来我们这里谋生?哈哈……”
摊主笑着摇头,显然是对二人的话有所怀疑。
“我们这里四面是山,位置偏僻,本地人尚且不好讨生活,你们这外地来的想要谋生恐怕是更加艰难喽!”
“你们这里可是块宝地啊,我师父特意寻着来哩!”年轻人笑着说道。
“屁的宝地。”
说话间锅中热汤已经翻滚,热气将厚重的锅盖顶得乒乓作响,摊主忙起身将煮好的馄饨捞出,分了两碗放上佐料端给二人。
在二人面前坐下,问道:“不知道二位来我们这里打算靠什么谋生?”
“靠本事!”年轻人答道。
摊主笑了笑。
“的确,你说得对,这年头到哪都得靠本事;俗话说人能处处能,草能处处生……”
长者用筷子夹起一个馄饨送到嘴边吹了吹,等馄饨稍微凉了些才送进嘴,细嚼慢咽地吃下了馄饨,过后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细细品了品滋味,道了声:“好馄饨!”
接着抬起头来问道:“我记得多年以前你们这里有户姓金的人家,不知现在还寻得到吗?”
馄饨摊主思索了一会儿,皱眉说道:“你问别的姓我可能不知道,但是姓金的在我们这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为我们这里最有钱的就是金家,人家不光有田有地,在外边还有生意,他家在县里开了好几家铺子,卖米,卖布,卖茶生意红火。可谓是日进斗金!不过嘛……”
这卖馄饨的话突然停住了,过了片刻之后他才看着那位长者小心翼翼地问道:“客人,你不会是他家的亲戚,特意到此来寻亲的吧?”
那位长者听言,急忙把一颗还没吹凉的馄饨送进嘴里,胡乱咀嚼了几下咽了。这才放下筷子,拉起袖子口擦了擦嘴,说道:
“我和他姓金的不是亲戚。只是姓金的名气太大,在这方圆无人不晓所以我才问问。”
“这样就好,不知二位该怎样称呼?”
“认识我师父的都管他叫一声吴先生,我是师父捡的,认识我的都叫我吴智!”那年轻人说道。
卖馄饨的朝吴智点头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我是怕在这里说了人家的闲话,转过头来传到人家的耳朵里,那岂不是得罪了人?既然二位不是金家的亲戚,又愿意听金家的事,那我就继续讲。”
“这金家虽然有钱有势,但是他也有烦恼!金老爷如今年纪一大把,但是他没有子嗣。别看人家金家长金家短地叫着,但是实际上我们这里姓金的就只有一个人,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我们这里有句顺口溜说的就是金家;年年有喜,岁岁有丧,本境开山,先埋金家。”
听到这里,师徒二人已经被馄饨摊主的话给吸引住了,那吴智听得入了迷,竟然忘记了动筷子;见馄饨摊主说话有所停顿,便急忙追问道:“这话怎么讲?”
“二位从镇外头来,不知可曾在路上看见一座小山包?那山上全是墓碑!”那卖馄饨的,此时也卖起了关子。
吴智着急听下文,便催促道:“我们俩来的时候遇到的坟山多了去了,不知你说的是哪里?再说这坟山和金家有什么关系?”
卖馄饨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别人了之后才继续压低声音说道:“当然有关系,那坟山上埋的全是金家现在这个老爷的妻子!而且每个墓碑下面都是一大一小两具尸骸,这每一任金夫人都是难产而死!”
吴智听言满脸的不可置信,说道:“这么邪性?那金家老爷到底娶了多少个?全都死了吗?”
“金老爷的媳妇那是每年一娶,与其说是娶,不如说是买!这么多年了,老是这么折腾,就为了续香火;可怜呐!那些被他买回家的全是十来岁的大姑娘,死的时候就没有一个活过二十的!”
“都说金家是受了诅咒,犯了天条,才导致这金家媳妇腹中的胎儿横生逆长。”
吴智笑了笑,说道:“依我看,大概是这金老爷为富不仁,才遭此厄运,也算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随后吴智又看向吴先生,笑着问道:“师父你说对不对?”
吴先生并未回答吴智的话,表情若有所思。
那卖馄饨的继续说道:“我看不是这样,那金家做买卖童叟无欺尽人皆知,金老爷为人谦逊乐善好施,本不应该这样。这些年金家花大代价,请了不少能人异士,可是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看也就这几天,金家来往的都是各个地方的名医,还有不少的和尚道士,金老爷还花重金让镇上的木匠割了一口上好的杉木棺材;说明这一任金夫人快要临盆,搞不好还是一尸两命。”
“你们是不知道,前年才可怕,金家的夫人生产的那天死了三个人,产妇一尸两命自然是不用说,我亲眼看到那接生的稳婆发了疯,她惊慌失措地跑出了金家的门,不等别人明白过来她便一头撞死在大街上。”
吴先生听完先是一语不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碗里剩的两三个馄饨,又看了看吴智碗里早已经空空如也,便端起碗来将馄饨倒进了吴智的碗里。
得到了吴先生的这一份关爱,吴智惊喜地瞪大了双眼,话也顾不得说了;心思全在碗里的馄饨上。
吴先生则是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长叹一声嘀咕道:“金家的问题究竟是出在何处?”
“据说金家的老太爷,年轻时候去蛮夷之地闯荡过,搞不好是那个时候……”馄饨摊主话说一半急忙捂住了嘴巴。
“二位,实在对不住,金家的话是不能再说了,金老太爷已经入土多年;我要是再说的话,估计金老爷就要叫人来打我的嘴了。”
吴先生认同地点了点头:“对,不该再讲了。”
吴智再次吃完了馄饨,将碗里的汤也喝了一个干净,吧唧着嘴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
吴先生抬头看着天色,酝酿了一会儿才问馄饨摊主:“你们这里可有住处?不需要钱的那种。”
“去我家吧,能凑合个一晚上。”馄饨摊主十分大方地说道。
“不不不,我们要找一个既不要钱,又能长期落脚的地方;比如人家不要的窝棚,或者是荒废的窑洞……”
摊主用手搔了搔下巴,然后一笑:“有倒是有,只是怕两位胆子不够周正,不敢去住。”
吴智一拍胸脯,大声说道:“我从出娘胎别的不行,唯一的长处就是胆子够大,就是老坟窝子,我们也敢去歇上几晚。”
“既然两位要这样说的话,我就给你们指条路,镇子上有间城隍庙,近几年已经断了香火,没人管没人顾;二位胆子够大不妨去打扫打扫,将就着住下。”
吴先生喜出望外,急忙朝馄饨摊主一拱手。
“劳烦你给指个路。”
“顺着石头路一直走,到镇子的另一头,也好相认;荒草没过了墙角,顶上飞檐翘角的房屋便是城隍庙。”
师徒二人得到了馄饨摊主的指引,果真找到了那间城隍庙,房屋还算完好,只是荒草已经没过了人。
二人用棍子敲敲打打,才打开了一条道路,进到城隍庙的里面,房屋还算完整,神像也都还在。
找了间还算宽敞的房屋,师徒二人在地上铺了些干草,就这样凑合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