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杀心…
秦夫人早就看出来了。
乐少言心下了然。
那看守禁闭室的兄弟俩明明对任何事都守口如瓶,偏偏又“恰巧”让自已知道了王二离村之日正是今天。
秦夫人明明连续七日不露一面,偏偏会“恰巧”在今日来禁闭室探望自已,就像是早就预判到自已会在今日行动一样。
将这诸多巧合串联,实际就已不难猜测,这个“巧”字,根本就是由秦夫人写给乐少言的,“今天是王二离村之日”这个消息是秦夫人故意让守卫兄弟俩透露,为的就是引蛇出洞让自已主动暴露,只恐怕,就连那王二本人,也早已安然出村了吧?
秦夫人这场所谓的关禁闭的戏码,表面上说是为了惩处乐少言以儆效尤,实则是为了在瞒过所有人的同时,以此方法来阻止乐少言因一时的冲动鲁莽而去杀人。
但是!就算看出来了又如何?
只要死皮赖脸绝不承认,那秦夫人照样拿自已没办法!
乐少言脑筋飞速一转,当即决定装傻充愣糊弄过去,佯装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故作发颤的身子缩了缩,紧张兮兮的说道:“什么杀人?谁要杀人?不会是有人要杀我吧?我好怕怕啊!我就是一个爱白吃白喝的废物混子,我手无缚鸡之力无法自保的,秦夫人你快想想办法救救我!”
“……”
实在是被乐少言浮夸还拙劣的演技无语到了,秦夫人顿时一脸黑线,一语不发。
瞧见秦夫人如此,乐少言可就更来劲了,倏地一个猛扑上前紧紧揽住了秦夫人的腰身,脑袋更是紧贴着秦夫人因震惊而僵住的身体,泪眼汪汪的样子,声嘶力竭看着就差没嚎啕大哭起来:“秦夫人啊!您可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不管啊!我从小无依无靠,只有您了啊!”
大抵是没想到乐少言为了蒙混过关竟能无赖到这个地步,秦夫人脸色骤变,霎时惊的险些没直接从地上弹起,不过姜还是老的辣,活了大半辈子秦夫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当即便稳住了慌乱的心态,高声呵斥:“乐少言——!你自个没个正形就算了,拉着老身一起丢人成何体统?!你赶紧给老身起开!”
“我只有您了啊……”乐少言忽地压低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方才所说,这次却是埋着脑袋,兴许是不想让秦夫人看到此时自已的表情,不等秦夫人回神,乐少言的环抱着秦夫人的双手似是有意无意地紧了紧,便听其接着说道,“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您。”
闻言,秦夫人手中推阻的动作忽地顿住,良久,终是长叹一声,转而抚上乐少言的脑袋,轻道:“你啊……”
谁知话音未落,乐少言突然猛地抬头,灿烂一笑:“所以秦夫人您就放我出去吧,我想出去可是为了要保护您,在这里关的我都快闷死了!我要是死了哪还有这么贴心又忠诚的小女混子来待您好啊,您说是吧?”
“……”
秦夫人顿时只觉得刚软下去的心又硬起来了,拳头有点痒,想揍人。
就在秦夫人准备将这满嘴花言巧语满心诡计多端的女混子好生教育一番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下属的禀告:“大人,风菱坊穆少主求见。”
不等秦夫人回话,就听乐少言带着坏笑放声应下:“秦夫人说,请穆少坊主进来!”
于是,穆清进来时所见就是这么尴尬的一幕:那女混子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双手紧抱着秦县令腰上,死死赖在后者身上不肯下来,而那位德高望重的秦夫人,则是早已没了往日的平和,一只手撑着手杖,另只手则是紧紧拽着乐少言的后衣领试图将身上这个扒拉着自已的树袋熊扯开,那怒意之盛,从秦夫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就可以看出,简直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身前这个丢了老脸的小无赖……
用手杖将乐少言狠狠地“教育”了一顿后,叫那女混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不敢再造次后,秦夫人这才恢复了以往的神态,和和气气地望向穆清,那模样,简直与方才判若两人。
乐少言见状,忍不住愤愤地埋怨道:“嚯,我怎地不知道秦夫人你还学了这么一套变脸戏法……”
“闭嘴!”秦夫人侧头,狠狠地瞪了一眼乐少言,虽只说了短短两字,却也不难感觉出其中的咬牙切齿,可当秦夫人再次转头看向穆清时,竟仍是和颜悦色,柔声笑问道,“不知穆少坊主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穆清也是给秦夫人这套变脸的本事看的一愣一愣,缓了半响才反应过来秦夫人是在问话,于是连忙行礼,恭敬回应道:“见过县令大人,更深夜静,小女子本无意扰大人清梦,不过是先前与乐少侠有过约定,此番特来应约,只是没想到,大人竟也会来乐少侠此处。”
秦夫人自是明白穆清的意思,虽未直言,可穆清这话中之意,分明是在问自已为何来找乐少言的,既然如此,回避即可。
于是秦夫人摆了摆手,拂袖而去:“什么大人不大人的,穆少坊主年少有为,是我村不可多得的贵客,便同大伙一样,唤老身‘秦夫人’便好。既然穆少坊主是来找这小女混子的,那就还请自便吧,老身乏了,恕不奉陪。”
动身之时,秦夫人瞥见了穆清一直提在手上的精致食盒,随后抬眼与穆清对视时,敏锐地捕捉到了略微偏移的目光中的那丝心虚,秦夫人顿时领会了穆清的来意,以其立场却也没法说什么,只能叹道:“穆少坊主,老身早便劝过你,这女混子成天招摇撞骗没个正经,做什么都只为混口饭吃,你怎还信她的鬼话啊?”
“多谢秦夫人好意相告。”
穆清颔首道谢,视线顺着秦夫人身后方向望去,不成想恰恰好与一直在悄然注视着她的乐少言对上眼,两人皆是一愣,随即又不约而同地移目光。
再度沉默半响,穆清忽道:“我既愿称之一声‘少侠’,自是信她的。”
乐少言自始至终一语不发,似乎是在思索回忆着什么。
秦夫人离去后,乐少言也懒得装了,这不,人前脚刚走,这不安分的女混子一改那老实认错的怂样,迫不及待地起身来到穆清身前,很自然地接过穆清手中的食盒,全然没有要跟穆清客气的意思。
穆清未同乐少言计较这些,任由女混子夺过食盒打开来看,而穆清自已,则是在方才秦夫人坐过的蒲团上再次坐下,颇有几分欲久留的意味。
乐少言好似完全没有注意穆清那些举动,自顾自的将食盒两层的烧鸡美酒摆了出来,食物散发出来的浓香立即在整个密封的室内弥漫开来,馋的那女混子两眼放光直咽口水。
“穆少坊主可真够意思!说到做到,简直是人美心善的大好人啊!”
只见乐少言喜笑颜开,嘴上连连夸赞着,搓着两只小手将包装烧鸡的外壳撕开,徒手拿出热气腾腾的烧鸡撕下了好大一个腿肉,再次放于包装纸上后递给了坐于对面的穆清,满脸笑意没有丝毫的伪装:“来,穆少坊主先请!小心烫哦~”
穆清望着乐少言手中的烧鸡思考了片刻,随后接过乐少言递的鸡腿,意有所指地说了句:“乐少侠的内力果真不俗。”
乐少言当然知道穆清是在说不怕烫这件事,不过她原本也没有打算要隐瞒自已的内力,毕竟早在先前让穆清把脉之时便有过透露,因而也只是笑笑并未否认,默默地吃着手里香喷喷的烧鸡。
吃了几口烧鸡开胃后,乐少言这才拿起酒壶欲给两人倒上,可翻了半天食盒却不见酒碗,穆清看出乐少言的意图,开口轻道:“行医者,不沾酒,乐少侠请自便。”
“那真是可惜。”乐少言闻言叹息了这么一句,也没再多劝。
本以为乐少言虽生性洒脱,可好歹也是一个女儿身,即便再不讲究,至少在喝酒的时候会稍稍收敛点,谁知这女混子竟是直接拿起酒壶仰头猛地对嘴大灌一口,乍一看好不潇洒。
穆清出身大家,向来见惯了循规蹈矩的饮酒习性,哪知乐少言如此不拘小节,当即有些后怕,连忙抬手压住女混子的手腕,劝阻道:“此烈酒辛辣劲猛,需小酌慢饮,不可如此随性。”
乐少言却是笑着摆摆手:“无妨无妨,女混子我啊,就好这口。”语罢,又是一口肉一口酒下了肚。
见乐少言一副饥不择食的样子,又是大口吃肉又是大口喝酒,穆清心生疑惑,试探性地问道:“据我所知,虽说是禁闭,可伙食方面,秦夫人应当没有亏待乐少侠吧?”
“当然没有亏待,这儿伙食比我每天蹭来的好不知道多少呢!”乐少言看出了穆清的疑虑,摇了摇头又饮了一口壶中酒,笑道,“倒不是饿,不过是我挺喜欢享受放纵食欲的过程,毕竟,美食美酒当前…甚至还有美人相陪,可不就是人生一大快事?若不能尽兴,实在是枉活一世。”
曾经那个胸怀大志意气风发的少女,变成了如今这般消极怠惰放纵自我且沉迷享乐之人。
穆清终是无法接受,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无力的悲愤,一把夺过乐少言的酒壶,再看向乐少言时,却是惊讶地发现女混子对于自已的无礼和失态,竟没有丝毫意外,就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看似浑浑沌沌的眸中尽是看透一切的清醒。
“乐大女侠,你的追求,仅是如此?”
道出这个久违且熟悉的称呼,无疑是在向乐少言明示两人曾经相识的种种,穆清还抱有一丝期待,期望乐少言只是因为忘了,期望乐少言能够想起,期望乐少言能履行二人当年的约定重燃斗志。
“是了,穆姐姐。”
乐少言好似自嘲地笑了笑。
“于我而言,有吃有喝,快哉足矣,这人啊,就应该活在当下嘛~”
原来根本不是乐少言忘了,反倒是乐少言早就明白一切,只是不愿面对罢了…又或许,其实不愿面对的,一直都是穆清自已。
穆清终是不得不承认。
这人呐,终究是会变的……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落地声响起,穆清手中的酒壶已然滚落到乐少言的手边,二人皆是置若罔闻,谁都没有去捡。
穆清缓缓起身,背过身去,刚欲离去,身后忽然传来乐少言的问话:“穆少坊主带着好酒好肉来看我,先前想知道的事,现在不问了?”
半响,穆清淡道:“故人已非昔日人,无需问了。”
乐少言并未因之动容,只是轻笑道:“既然如此,穆少坊主慢走,不送。”
在门口再次见到了秦夫人,出乎了穆清的预料,看这样子秦夫人不仅是一直未曾离开,甚至还听完了两人全程的对话,因而像是特地在此等穆清一般。
“穆少坊主还请留步,老身有话要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