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向来手头宽裕并且出手阔绰,原本其实并未在意给乐少言留的那笔钱财,虽然富裕,可穆清也不是一个挥霍无度之人,留给乐少言那笔钱也只是想她在之后的生活中能多一份自保之力,但此时看这女混子埋着脑袋支支吾吾的说不上钱的去向,穆清顿时预感不妙,纤眉微蹙,但也只是默默凝视着乐少言静静等她自已道明缘由,并未急着开口催促。
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后,乐少言终于还是泄了气,像是认命一样,低着脑袋承认道:“那笔钱……全花完了。”
不出意外的,乐少言刚悄悄抬眼便看到穆清难以置信的神情。
像是生怕穆清误会更深一些,乐少言连忙摆手解释道:“没……穆姐姐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摆手是下意识的举动,说话时的乐少言完全忘了自已手还受着伤,突然这么一动,牵扯到了伤口,当即疼得女混子呲牙咧嘴,这话还没说完便给打断了。
穆清见状,无奈地摇着头,扶着乐少言的胳膊将那只手放平后,叹道:“好了好了,你莫急,我又没怀疑你什么,你慢慢说便好。”
此番所言的确不假,虽然这女混子平时看着挺唯利是图,可经过这么久的相处,穆清心底还是很清楚也很信任乐少言的为人,之所以惊讶,倒也不是怕她贪图钱财将钱乱花了,只是没想到这女混子竟有这么大一笔开销需求,这令穆清有些担心,也不知乐少言是不是遇上什么大麻烦了。
乐少言也不敢再耽搁了,立马说道:“那笔钱,被我以穆姐姐的名义拿去捐赠给秦夫人救助的那些孤儿们了,那些孩子都是以前战争的遗孤,秦夫人之前一直说缺了笔钱来着,当时我也是急着出发,来不及再写信问穆姐姐意见,所以只能先擅自做主了,对不起……”
听到乐少言的解释后,穆清心中松了口气,刚欲开口劝说让她不用把这事放在心上,就见这女混子突然捧上了自已那双手,一脸诚恳地说道:“穆姐姐还请宽心!我这人虽然混了点,但向来讲究一点: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所以我绝对不会贪图穆姐姐的银两,也绝对没有打算用穆姐姐的钱来给自已赚名声的意思!”
如果不是乐少言突然这么说,穆清还真就压根没往这方面想,毕竟光看这女混子平日里惹出来的那些混事,怕是早就已经声名狼藉了,还会在乎这点名声?若真是要贪起来,只怕是想贪钱的可能性都比贪名声的可能性大。
先前明明还是个眼里只有吃喝什么都懒得想的女混子,如今倒是肯为了这事费劲口舌解释这么多,可乐少言显然并不是个心思敏感容易多想的人,之所以这么上心,穆清能想到的原因,那就只会是一个——
或许,是开始在乎了呢……
因为在乎,所以在意,而在意的对象,是自已。
想到这里,穆清不由心情舒畅,甚至险些没能压住嘴角的笑意,可接着,又听到乐少言说道:“只是我本来是想赚够了钱一次性还给穆姐姐后再跟穆姐姐你说这事的,没想到说漏嘴,让你先问了……”
还?
穆清精准地抓住了这个字眼。
“你就这么想跟我分清?”穆清顿时感到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什么礼不礼貌的了,直接出言打断了乐少言的话语。
乐少言没能立马理解穆清这话的意思,只知道明明刚才解释的时候还能感觉到穆清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以为是因为穆清理解了自已想表达的意思,也不知一句话说错了什么,气压突然就低了下来。
“你方才说,你不贪图我的银两?”不知穆清怎么又说回了这个,乐少言有些无措,但还是很配合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便听到她继续说道,“那你先前在伍仁村喊着你好养活,要我给你钱花那会,包括后来在伍仁村的各种花销,怎么不见着你那时候花我钱后还想着还我钱呢?”
显然是没想到会被突然戳到以前干的那些荒唐事,乐少言登时老脸一红,当即干咳一声试图化解尴尬,虽然看着有些窘迫,但还是厚着脸皮回笑道:“咳……当时那个情况嘛,解决月长老那事我也出了点力是吧?蹭点穆姐姐的小钱吃顿饱饭应该不足为过吧?两者哪能相提并论嘛……”
穆清立马听懂了乐少言话中那层意思,却没有耐心继续听下去,直接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想平白无故受人恩惠咯?呵,从前那个在村子里混吃混喝的女混子,现在跟我谈‘无功不受禄’,你不觉得,这未免太荒唐了些?”
乐少言听得头都大了,怎么就莫名其妙怪起人来了啊,而且穆清原本不是说最看不起她这种游手好闲的“没出息”的人生态度嘛?为什么现在稍微改进了,反而还不乐意了?
作为一个在和人打交道方面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的女混子,乐少言混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觉得这么头疼过,看不透,根本看不透,现在算是明白了要不师父怎么总说姑娘家家最难捉摸,哦,不对,自已和师父她老人家也都是女子,没见着这么难懂啊!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刨根问底问个清楚她老人家到底为什么发出这种感慨,背后肯定是有故事的,说不定还能学到一点解决思路。
直到,穆清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还是说,在你乐少言心里,此世间只有伍仁村的大家才算得上亲近之人,至于我,于你而言,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从来都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所以你可以欣然接受村民的好意,但不论何时何事,都要跟我分个清楚明白,是这样么?”
话到此处,乐少言总算是听明白了,终于知道为什么穆清的情绪会突然如此激烈,也懂了刚才提到的“分清”到底是什么意思。
敢情,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原来她的这位穆姐姐是嫌自已的想法和做法太见外了啊?!
乐少言实在是忍俊不禁,又怕失笑会更加惹恼这位现下看着并不怎么冷静的穆少坊主,于是连忙收敛了一下表情。
酝酿半响,组织好言语后,乐少言这才托着小脸问道:“穆姐姐,先不说别的,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在把你当外人呢?你也知道女混子我是多么怕麻烦的一个人,我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外人’跑这么远特地来寻人呢?”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穆清还是不信,重新把问题搬了出来:“那你为什么要还我那份银两?”
“因为我知道那份银两,是穆姐姐你留着,想要给那个选择老实留在伍仁村的我用的,我若是真的收下了,不来寻你了,才是在跟你划清界限。我啊,可一点都不想跟穆姐姐你‘分清’……而且说不定……比你,还不想一些。”
说到这里时,乐少言忽然停住,假意起身要去拿桌上的汤药喝,借机避开了二人可能对视的目光,更没让穆清看到自已那张悄然涨红的脸庞。
感受到乐少言从身旁擦肩而过时,穆清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倏地,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一声嘟囔:
“光是‘分开’都不想,又怎么可能会想‘分清’嘛?”
随后,还来不及等穆清反应过来判断是不是幻听时,整个房间已经安静下来,除了乐少言在身后的喝药的声响,穆清能听到的,就只剩下心跳加速的声音,无疑,是自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