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没有回答。
但宋珩手里的红色油纸伞也没丢。
尽管他委实有些想不明白事态是究竟落到如今这般田地的,但许是因为这小子和他们初遇时便给了宋珩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那时候,是甄泠朵抢在他之前接下了油纸伞。
事实也的确证明,撑着油纸伞走在路上的时候,的确感受不到阴冷之气。且他们也的确是靠着那把油纸伞,这才知晓了柳姑娘的存在。
诚然,还没来得及追问出更多的细节,便陡然遭逢意外。可现如今既是又冷不丁出现了一把新的油纸伞,宋珩虽说心有惊愕,但还是下意识选择了相信。
小孩兀自离开不久,天色便骤然阴沉了下来。
宋珩和甄泠朵一样,径直撑开了油纸伞来遮蔽。
不想就在那一瞬,阴冷的雨水倏然而至,而他们二人虽身在不同的地方,但此刻却终究是丝毫不曾被雨水沾湿。
雨落了一夜。
甄泠朵和宋珩四处躲藏,亏的是手里攥着一把伞,若是不然,只怕还要狼狈。
及至天光放亮,雨水渐歇,两人才不自觉长舒了一口气。
甄泠朵开始仔细思量后续应对,宋珩倒是神色坚定,只想着要解开身上的束缚。既是不能凭着自己原先的本事化解,他如今唯一能依托的,也不过是些常人都会的手段。
找根细小的铁丝,以为钥匙,方能彻底换他自由。
过去的一夜,宋珩脑子里思绪万千。虽不曾和幕后之人径直照面,可他有种直觉,将他们几个强行分开,又用些非常手段圈禁住的,唯有那些樱花人。
在阴气倏然而至前,柳姑娘的幻境里曾有过那些樱花人的行动路线,彼时他们都不自觉被其踪迹吸引了心神,以至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旁的什么。
宋珩思虑了一夜,许是因为手里攥着的油纸伞,却是突然冷不丁想起来,那些樱花人手里分明也是有伞的。
但并非红色,而是白的。
撑花镇以伞闻名,柳姑娘又是村民口中那独一无二的制伞人。
回想起这一路走来无意间得到的线索,宋珩隐隐觉得,想要解开撑花镇最大的谜团,关键还在伞。只是,他尚且没有十足的把握。
更为重要的是,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寻到甄泠朵等人。
程归远和柳姑娘自然也是紧要的,但相较而言,终究是甄泠朵最为关键。毕竟,那些樱花人是冲着他和甄泠朵来的。
及至解开了身上的负累,宋珩便一心想着要找甄泠朵。
他对撑花镇的一应分布并不熟悉,脑海里仅有的那些记忆,也不过是此前被村民们引着前去竹楼寻访柳姑娘的那一路。
变数毕竟是在竹楼发生的,眼下既无旁的线索,便也只能追本溯源。
宋珩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决定先去记忆里的竹楼一探究竟。
而另一头,甄泠朵也是这么想的。
借着这份难得的默契,两人竟是意外在途中汇合。彼时他们手里各自攥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四目相对之间,无需过多的言语,竟也能将各自的境遇猜到个七八分。
“你遇上那小孩了吗?”甄泠朵浅笑着开口。
“你不也是?”
宋珩不答反问,两人对视一眼,眸子里竟是不约而同地带了些笑。
“也不知道程归远和柳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最是让甄泠朵意外的,还是宋珩居然冷不丁就提及了另外两位。尤其是程归远,毕竟那家伙曾经几次设局想要让宋珩难堪,且大多数时候全是因她而起。
一边是亲人,一边是朋友。
被莫名横在中间的甄泠朵最是难以在两人之间做出取舍,但偏生程归远却是不止一次地逼着她做决定,而这一切,宋珩显然也是知情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宋某人并不曾过分僭越,从未曾想过要左右甄泠朵的决定。
和程归远私心里那过分保护的念头不同,宋珩可从来都没有将甄泠朵当作那弱不禁风的小丫头。旁的不说,单是不停出入鬼蜮,处理世道变化引发的一系列麻烦,他们所经受的,从来都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诚然,作为神调门的传人,甄泠朵起先未必能让他满意。
可两人如今并肩行至于此,许多事也再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的。
“程归远还不知道,但柳姑娘的情况怕是不太好。”甄泠朵微微蹙眉,简要重复了她和柳姑娘在撑花湖边的短暂相逢。
宋珩听完,许久都没有应声,甄泠朵见状自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敢小心翼翼的偏头盯着人瞧。也不知看了多久,这才等来了宋社长一声颓然长叹。
那一刻,甄泠朵只觉自己竟是再一次不自觉生出了那无处藏匿的不安。
在好容易和宋珩重遇的那一刹,前一夜萦绕在她心头的恍惚不安便消散了大半,可现如今瞧着他这般模样,心却到底还是不自觉又提了起来。
甄泠朵当然清楚这根本就不是宋珩的问题,而是摆在他们面前,不得不正视的现实。
无非是好不容易在荒野之间寻到那个最是让自己信任的人,让甄泠朵在不自觉间放松了许多,以至于全无预兆之间被提醒面对现实的时候,让她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走一步算一步,总归得先找到人再说。”
宋珩或许是瞧出了她的异样,神色淡淡地开了口,他说这话时依旧一副淡然模样,语调稀松平常,好似在谈论当下的天气一般,半点都感受不到其中波澜起伏的滋味。
和他相比,甄泠朵的确是有些反应过度了。
“嗯,只能这样了。”
甄泠朵半是懊恼半是无奈地应了一声,本想要偏头问问他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只没成想,还不等她找到机会开口,两人眼前却是陡然出现了一把白色的油纸伞。
“毁掉白伞。”
只一刹的功夫,甄泠朵脑子里便轰然闪过柳姑娘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
那时的她的确说得笃定非常,可彼时的柳姑娘却也着实没有过分清明的神智,甄泠朵后来仔细回想,依旧觉得若非那时候她选择请神上身来应对几乎无解的局面,柳姑娘也未必能说出那样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