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胜望着郭翊意味深长的眼神,满腔的心思瞬间聚拢起来。
他缓缓道:“钦差大人所虑甚是,这趟差事乃陆尚书亲自所荐,大人要是有什么差池,尚书大人也没法跟阁老交代。”
“你知道就好。”郭翊看向他,“沙湾县是潭州府的重镇,刚才我来的时候江水已经漫堤,过不多久只怕县衙也要被淹了。
“沙湾米市往上数已有好几十年的经营历史,几十年下来的卷宗都在县衙留存,偏巧这个时候来了趟洪水,什么都没了,你说我回去怎么交差?”
周胜缓缓抻腰:“那洪水真有如此之猛?”
“连日暴雨,上游水量又足,你是这里的地方官,往年涨水的时候猛不猛,你不比我清楚?”
郭翊端起茶来的当口,瞥了他一眼。
周胜眼观鼻鼻观心,嘴角不着痕迹的笑了笑,转而却叹着长气:“这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钦差大人此番匆匆赶来,可是来拉援兵?下官这就去整顿人马,随同大人一道赶回沙湾!”
“不必了。”郭翊道,“如今回去也不安全,何况我来的时候知府已经派遣了人马前去。抗洪救灾是你们地方官的事情,我只操心我那些好不容易收集到的卷宗!”
周胜闻言道:“大人不必忧虑,突然遭此天灾,也是迫不得已,两湖境内那么多水运重镇,小小沙湾有所疏漏也不算什么。阁老定不会怪罪的。”
说完他指着外边:“大人既然来了,不如下关着人收拾一处院落,今夜就在此安顿如何?”
“不忙。”郭翊道,“你且把潭州府的卷宗拿过来我瞅瞅。”
“潭州府的卷宗,原先不是已看过了么?”
“原先是已看过,可沙湾既然已失守,我总得有东西给上面看。你且取过来吧,你我一起好好的对一对。”
周胜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勾头称是。
硬着头皮走出门口,门外早已听到了的家丁就迎了上来。
“老爷,外头还有传消息的人呢,怎么办?”家丁压低了声音说道。
从小在潭州长大,又在府衙掌管了水运这么多年,今夜天时地利,想做点什么,那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一切对于周胜来说本来是胜券在握的。
谁知道郭翊竟然突然来了!
来了之后他竟然还不走了!
沙湾的事情还没完,他随时都要见机行事,眼下别说指挥下令了,他就是离开郭翊的视线出来说句话都不容易!
这是钦差大臣啊!
郭翊是陆阶推荐的,按理说跟自己是一条道上的人。可他来潭州这两三个月,相互之间除了公事有往来之外,鲜少私下接触。
周胜也曾经下个帖子想要私下拜访,七八次离他也只应下那么一两次,每次都说是公务繁忙,急着了结沙湾之事后去往别处。
按说郭翊到来之后,不是该处处依赖他这个自己人吗?
如此若即若离的,周胜也摸不透他了。
直到京城那边来了密信,提醒他有人盯梢,他也就不得不怀疑暗查苏家和柳家之间关系的,就是这位钦差大臣了。
而今夜里郭翊一反常态,竟然自行寻到了周家,给他安排住处他还不去,偏偏无事找事看什么卷宗!
这不像是找他联络感情的,怎么反倒像是来特意堵他的呢?
周胜在门下回头看了一眼,咬咬牙说道:“快去吧!”
……
陆珈和刘喜玉在铺子里坐了半宿,各自派了无数拨人前往江边查看汛情,前半夜倒还好,江水什么时候开始涨快了?长到什么水位了?泛滥情况如何?俱都十分精准。
可到了后半夜,官府竟然不让人靠近堤岸十丈以内了。
住在十丈以内的百姓,都得留在自家不得外出。
陆珈他们回不去了。这状况之下也不想回去,所以就留在铺子。
但她们不明白,因为大家行动的及时,洪水并没有漫出堤岸,他们这些参与筑堤的人为什么不可以前往江边探视?
“就说是县令大人亲自下的令,如今连进出县城的城门都已经关闭了!方才知府大人派遣人员过来增援,也是进城之后就不得出去。”
李常忙活了一夜,浑身上下已都是泥泞。
“城门都关了,那谊哥儿他们怎么回来?!”
陆珈不禁起身。
“姐!”
陆珈声音刚落,门外就已经传来了谢谊高亢的嗓音。
紧接着他和何渠一前一后地奔进来:“我们回来了!”
二人衣裳下摆上也是让泥泞给覆盖了,一双鞋袜更是看不出颜色。
“上游是什么情况?”
屋里三人齐声问出来。陆珈还顺手递了两杯茶。
“两条水系的闸门都开了!”
谢谊还在上气不接下气,何渠便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起来:“闸门底下有齐腰这么深的泥沙,乍一看是被冲开的。我们保险起见,找到了当地的河工下河查看,最后在水底发现了完好的麻袋,并且咱们开合处也是新的印记。”
陆珈道:“两处都是如此?”
“一模一样!而且我们还查看了四处的山塘,这几日连日暴雨,山塘的水的确是满的,却没有一处是决堤的,如果说暴雨的雨量足以冲开涟水涓水两道江闸,无论如何也会有一部分山塘被冲开!”
“山塘没毁就很不对劲了!”刘喜玉凝眉看向陆珈,“这摆明了是人为所致!
“我说这个季节怎么会突然有洪水,合着背后还真的是有人作妖!”
她砰的拍起了桌子。
陆珈神情绷紧:“可即便确定了是人为所致,到底又是谁在背后作妖呢?”
屋里几个人面面相觑,只有何渠眼望地下若有所思。
刘喜玉深吸气:“敢做下这种伤天害理之事,背后一定有很大的目的。这恐怕不是平常老百姓会做的。”
陆珈来回走了两圈,说道:“假若今天夜里防备不及,洪水冲刷下来之后必定往两岸泛滥,沿岸的稻田势必颗粒无收,刚刚稳下来的米是又要面临波折,而原本可以改善处境的那一部分农民又得挨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