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朝鲜的人。”
于可远闻言一惊。
“怎么会是他们的人……”
朝鲜,是大明朝主要的朝贡国。大明和朝鲜的关系是典型且实质的朝贡关系,朝贡十分频繁。明朝给李氏朝鲜规定的贡期是三年一贡,但朝鲜往往是一年三贡甚至四贡,这还只是规定的次数,实际的往来次数要大大超过明朝的规定。
可以说,李氏朝鲜是完全仰赖明朝鼻息生存的。
他们怎么敢对世子下毒呢?
这件事,恐怕另有蹊跷。
于可远和高邦媛前往赴宴,抵达时,高拱、张居正、赵云安、陆经、九爷、十三爷等人已经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石迁和冯保则站在李王妃身旁,神色冷清严峻。
李王妃坐在桌子的主位,翠云和碧萝正看顾着世子。
于可远和高邦媛到的同时,邓氏和阿福也跟着到了。
其实不止于可远带着亲眷,像高拱和张居正,也带着家人。
高邦媛跟在邓氏和阿福的身后,到家眷的那一桌去了。因有高拱夫人在场,倒也不尴尬,众人其乐融融地站在桌子旁,等待王妃开口。
李王妃见人到齐,摆摆手道:“离宫首日,咱们也没太多说头,诸位请坐吧。”
众人一一落座。
这场晚宴,大致有三件事要讨论。
首先自然是厨房下毒事件引起的后续连锁反应,这也是高拱等人赴宴的目的。关乎邦交,关乎朝局稳定,他们都深切关注。
其次,是于可远的婚事。
最后,这些人聚在一起,自然也要探讨四宗会讲的相关事宜,譬如何人论讲,论讲的题目是什么,这便是文人才子的雅趣了。
酒过三巡。
待王妃放下碗筷,所有人便都放下了碗筷,有些人低眉静静地坐着,有些人则四处打量着什么,原本沉闷的气氛,在这一刻更加压抑了。
得到王妃的暗示,翠云开口了。
“今天下午,我们在小厨房发现,有人在饭菜里下毒。嫌犯如今已经缉拿,关系到世子安危,已然有动摇国本的危险,锦衣卫已经八百里加急,往宫里递送消息。今日诸位大臣在此,王妃想听听诸位大人对此的见解。”
众人显然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石迁开口道:“娘娘,是否先将嫌犯带来此处?”
王妃点头。
陆经又道:“将发现嫌犯的人,也一并带上来吧。”
这时,翠云来到家眷那桌,领着众家眷从侧门退了出去,唯独留下高邦媛和阿福。
不一会功夫,被锦衣卫带进来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穿着粗麻衣服。跟在他身后的是个挺胖的中年男人。
二人一进门,就结结实实跪倒了。
“回禀娘娘,公公,诸位大人。”身后那胖男人口齿清晰地说:“下午我见王老三出去,他不走正门,却从后面窗户跳出去,过了很多急慌慌地回来,脸色极差,还在床边兜兜转转地掖着什么东西。我有些疑心,翻找之后,便找到那些东西。自己拿不定主意,只好向翠云姑姑回禀。”
翠云便从袖口拿出一个纸包,递到石迁手里。
石迁接过来一瞅,然后又递给身旁的冯保。
陆经沉声问:“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吗?”
那胖男人急忙摇头:“小的不知道,也不敢打开来看。”l
陆经轻轻点头,将药包放在桌上,然后朝着前面跪着的那个瘦男人望。
他脸色苍白,但神情没有特别慌张畏惧。陆经说不上来有什么感觉,只觉得他那双幽深的眼睛里,似乎憋着不少委屈和愤怒。
从下午到现在积压的不满、愤怒、惊惧和委屈的情绪,现在好像一下子炸开了锅,要把盖子都冲到天上。
陆经接着问道:“你下去去小厨房做了什么?何人指使?药是从哪里得来的?”
那瘦男人根本不慌:“大人,您所问的问题,小的竟一句也不能回答。小的下午从未前往小厨房,也不知您所说的药是什么药,指使更是不知从何谈起。”
“一张巧嘴。”石迁指着那个放在案上的药包:“人证物证都有,你竟然敢抵赖?”接着吩咐外面的太监,“把他拖出去,仔细盘问,不能让他跑了,也更不能让他死了!”
陆经眉头一拧。
冯保也有些不快。
高拱更是插言道:“且慢。石公公,捉贼拿赃这话虽然没问题,但眼下也没法证明那个纸包就是他的。这里面疑点重重。”
石迁皱着眉,沉吟了一会,望向高拱:“高阁老有何见解?”
“见解谈不上,我们还是先听听他怎么说吧。”高拱指着那瘦男人。
石迁脸色铁青,他认定了是瘦男人所为,驿站中的一应安排本就是自己负责,事情发生后,冯保和陆经又压下来没让他得知,心中恼怒非常,便不想听高拱言语,正要让人拖他下去,李王妃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一下:“事情发生时,阿福和邦媛也在场,大家都说说看吧。”
众人将目光望向了阿福和高邦媛。
谁也没想到,这样重要的事情,李王妃会让两个女人说话。
男人们和半个男人们,脸色都有些挂不住。
于可远也清楚这里面的忌讳,便接言道:“我以为,先让这两人当面说一说。”他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似乎并不像翠云路上所讲的那样简单。
因李王妃开口,石迁自然不能固执己见下去,便让胖瘦男人面对面对峙。
两个人都跪着,那胖男人看起来竟然有些沉默萎缩,瘦男人将头抬高,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想要拼命的架势。
“我确实没法证明这纸包不是我的。但谁又能说这纸包是我的?手拿把掐的东西,放在袖口,夹在衣服隔层,谁不能呢?你见着这东西是从我身上翻出来的,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诬陷诋毁我?娘娘,公公,诸位大人,这并不能让我心服口服。”
这瘦男人火力全开,“难道不会是贼喊捉贼吗?”
“你胡说!”
胖男人的声音也高起来,“这几日你都不对劲!昨天晚上别人忙着拾掇院子的时候,你偏偏偷跑出去,见了什么人,一定是合谋的!”
“你跟着我去了?你亲眼看到有人给我这个药包了?我明明是将手里活都忙完,去林子里散散步。”那胖男人唾沫星子横飞,“从头到尾不过是你看的,你说的,你认为的。你说的话就如此可信?那我来问你,那纸包是何人交给你,然你想方设法放在今日晚宴的膳食里?下午我出去乘凉的时候,你又去哪里,见了什么人?”
胖男人哪里想到他会倒打一耙,惊愕过后,脸涨得通红,结巴地说:“你……你还反过来咬我!你强词夺理!”
“你不必如此推搪,你不敢说,我便替你来说吧!昨晚大家都很忙,下午厨房的胖嫂子会打瞌睡,你肯定早就猜到。趁着我出门就去小厨房下毒,不料被两位姑姑撞见了,你没被当场捉拿,知道事情会被追查,便栽赃陷害给我吧?你回屋的时候,我就察觉不对劲,你还假装找我的床铺,恶人先告状,找翠云姑姑告发我。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掩盖事实真相,逃脱罪责了吗?”
那胖男人不知是害怕还是气愤,瞪圆了脸,重重地磕头:
“娘娘,公公,诸位大人,这人太阴险,太狡诈,也太能狡辩!请不要相信他!我自小便在这驿站,我的为人,后厨的张嫂子和胖嫂子都清楚,我平日连个虫子都不敢踩的,怎么会害世子!他可不一样……”
“你的为人?这话你竟也好意思说!”
瘦男人咄咄逼人地道:“你不必朝我泼污水。”他忽然转过头来,朝陆经磕了个头,“陆大人,有件事埋在我心底很久了。我一直顾念着多年的情分,没有说出来。可他心肠歹毒,我不犯他,他反倒来害我,我也不能不说出来了。”
陆经眯着眼。
于可远也朝陆经望了过来。
区区一个驿站的仆役,竟然能当场叫破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身份……这个瘦男人即便不是下毒之人,身份也绝不简单。
这小小驿站,果真卧虎藏龙啊!
“陆大人还记得东南沿海大战时,各省支援浙江粮草,却被半路拦截这件事吗?”
这话一出口,胖男人顿时变了脸色,张口结舌,难掩惊慌之色。
陆经皱着眉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