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师，我觉得咱们彼此都绝非随意之人，万万不能只因您和您爷爷的一个约定，就如此这般随意地定下这种关系。”
次日。
陈阵从教师宿舍中缓缓醒来，此时尚是凌晨四点。自从拒绝季雅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紧张，最终不欢而散。他早已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了，如果是三年前，还未曾遇到那个女孩时，兴许他会答应。
今天上午仅有替七班数学老师上的第三、四两节课，七班的班主任是物理老师，和他几乎没什么交集。经过一番简单沟通之后，他设置好了一个闹钟，而后闭上双眼，心里盘算着睡到七点半，这样八点打卡刚刚好。
缓缓地，他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就在一瞬间，他仿佛再次回到那个偏远的山区。
那是一个极其狭小的村子，整个村子显得破旧衰败，当然，这些并非此次回忆的重点。
那天，他搭乘着学校的商务车来到这个小村子，与他一同前来的，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孩。
女孩个性极其独立，陈阵提议先去熟悉一下周边环境，她却果断拒绝了，独自一人先行前往了学校。
学校位于一个叫做万顺镇的地方，说是镇，实际上不过是三个小村的交汇之处，仅有一条粗陋的街道，街道上分布着几家简易的商店，所售卖的都是一些对于村民们而言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日常用品。
陈阵记得，那个女孩名叫郎招娣。
“你叫我小郎好啦，我名字不好听。”这是女孩略显羞涩的自我介绍。
陈阵当时满心好奇，都已经上午十点了，居然还在卖菜，真的会有顾客光顾吗？
“哥，买豆芽吗？”女孩的声音细微如蚊，陈阵甚至一度怀疑自已是不是听错了。
“多少钱一斤？”陈阵望着这个个头刚到自已胸口的女孩，心底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怜惜之情。
“九毛钱，都是自已家里种的，绝对健康，价格也很便宜的。”
“来两斤吧。”
“好，好的。”女孩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激动的神情，连忙在菜篮子里仔仔细细地挑拣着豆芽。
“你今年多大了？”陈阵随口问道。
“十九岁，哥您是来支教的吗？”
“嗯，你怎么到这个时候还不回家？”
“我要把豆芽全部卖完，不然……”女孩的声音中饱含着深深的胆怯。
“我全都要了，你赶紧早点回家。”陈阵满心的疼惜，他曾在各类报道中看过很多类似的悲惨剧情，在山区长大的孩子，往往由于家庭重男轻女的思想，遭受着种种不公的待遇，眼前的女孩或许也是其中之一。
“谢谢，真的太谢谢您了哥……”女孩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似乎害怕他会突然反悔，赶忙手忙脚乱地开始打包豆芽。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您叫我小郎好啦，我名字不好听。”
“嗯。”
“哥，假如您在学校碰到一个叫郎星河的男孩，千万别为难他，好吗？”这是女孩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随后的好多天里，陈阵都会前往那个菜场，但那个摊位始终空空荡荡。直到第五天的时候，边上卖鱼的老头把他叫住了。
“你是在找这丫头啊。”老头声音低沉地说道。
“嗯，叔，您知道她的情况吗？”
“被她爹娘给卖了，卖给了西边一户养猪场的，那男人都四十六岁了还没讨到老婆，那天，她爹娘找到她后，把她打昏了，连夜就给带到那人家去了。”
“什么？”陈阵听到这话，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种令人发指的事情竟然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已的身边。
“估计腿都被打折了，根本跑不掉啊。”老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报警啊，难道就没有人报警吗？”陈阵的情绪瞬间近乎失控。
“冷静点，小伙子，年轻人别这么冲动，这样容易给自已惹麻烦吃亏的。”老头边说边将剩下的一条鱼硬塞给陈阵，“不要钱，但你得答应我不要报警，这对你好，对那女孩也好。咱们这地方，很多女孩都是这样的命运，时间长了，也就慢慢接受了自已这不幸运的人生。况且，就算你把她从那户人家救出来了，让那男人去坐牢，又能有什么实际的作用呢？她最终还是会回到自已原来的那个家庭，而你也根本帮不了她一辈子。”
陈阵听完，整个人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开始深深地懊悔，倘若自已那天做的不只是买下她的豆芽……可是，除此之外，自已究竟还能做些什么来改变这残酷的现实呢？
后来，他几经周折找到了郎星河，那是个胖墩墩的男生，和同龄那些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孩子们相比，差别极为明显。
“你说我姐？郎招娣哦，她好得很呢，孩子都有喽。”
“她腿没断？”陈阵听到这话，心里想着，这也算是一个稍许能让人感到欣慰的好消息了。
“做这种事情，哪里还需要考虑这些？”
陈阵听完，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他仿佛看到了郎招娣那充满期盼又带着恐惧的眼神，仿佛听到了她怯生生的话语。
梦境的画面变迁。
画面一转，陈阵看到了郎招娣在那户人家的情景。她面容憔悴，眼神空洞，身上布满了伤痕。每天从早到晚不停地干活，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打骂。她试图逃跑过，却被抓回来打得更惨。
陈阵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他多希望自已能在当时就有足够的力量去改变这一切。可现实是如此的残酷，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孩的命运被无情地扭曲。
这时，场景又变了。陈阵看到郎招娣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那孩子啼哭着，而郎招娣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初为人母的喜悦，只有无尽的麻木和绝望。
陈阵在梦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无法接受这样悲惨的结局。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已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菜场，郎招娣的摊位依然空着，可耳边却回荡着她那细微的声音：“哥，买豆芽吗？”
陈阵猛地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泪水浸湿了枕头。他望着天花板，心中漠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