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峰的一切，池鱼都没有带走，他像当初来玉清峰一样，孑然一身地去了凌霄殿。
池鱼直接去了凌霄殿的主殿，去见凌霄殿的主人——凌霄仙尊。
凌霄殿恍若仙宫一般华美又寂静，白玉砌就的殿阁楼台，透着一种清冷而又高洁之意，色彩明亮的琉璃瓦让这处本就高悬于蓬莱之上的宫殿更为高不可攀。
层层叠叠的雪色纱幔似云似雾，为这华丽却清冷的宫殿增添了几分飘渺空灵。
池鱼一步步走上白玉阶，目不斜视，身姿挺拔，像是一支宁折不弯的翠竹。
淡青色的蓬莱弟子服饰穿在身上，越发衬得池鱼俊逸精致。
到了凌霄殿主殿内，池鱼一眼便看见了端坐于白玉案之后的凌霄仙尊。
池鱼垂首低眉，走过去恭恭敬敬跪下，行跪拜大礼，说道：“弟子池鱼，拜见师尊。”
凌霄仙尊抬眸，看着一案之隔的池鱼，淡声道：“可了了？”
凌霄仙尊知道池鱼这一趟是为了了解与徐之声的个人恩怨，他不问过程，不问后果，只问一句：此事到此为止，可算是全部了结。
池鱼依旧是以额触地的恭敬姿态，回道：“回师尊，了了。”
在池鱼这里，这些年的恩怨纠葛到此为止，他不愿再将一丝一毫的眼神与心神放在徐之声这样的伪君子身上。
凌霄仙尊莹白修长的食指在白玉案上轻点了两下，说道：“起来吧。”
池鱼依言而做，直起身子站了起来。
凌霄仙尊看着池鱼恭敬而坚韧不屈的模样，说道：“我见你这些年一直劳于修为提升，对太上忘情道的修心却有所懈怠。”
“太上忘情道，第一式乃是观天地鸿蒙，你既心法有所欠缺，不如就从第一式从头练起。”
“蓬莱四处临海，又有仙山无数，飞禽走兽，花草树木，更是多如牛毛，你自去看去想，什么时候有所顿悟，什么时候来见我。”
池鱼颔首应下：“是，师尊。”
凌霄仙尊此举，是让池鱼静心凝神，能感知天地万物，能体会日升月落，草木交替。
修道之人不觉岁月漫长，池鱼这一看一想，便是十几年过去了。
等得池鱼再次跪在凌霄殿的时候，凌霄仙尊依旧一袭流光雪衣，坐于白玉案后，堆叠的衣摆像是一捧清寂又蓬松的雪，他问：“可有所获？”
池鱼垂眸答道：“世间万物，生死轮转，自有章程，不因外物而移，不因内情而改，看似有情，却又无情，道似无情，却又含情。”
凌霄仙尊点点头，说道：“悟性尚可，既如此，便去修太上忘情第二式——观芸芸众生，看万众悲喜。”
“蓬莱有弟子上万，你先去看他们。”
池鱼再次从凌霄殿离去，往后十几年，池鱼从那个坐在礁石上看海、坐在树下看云看天、坐在山巅看花看草的木偶人，变成了总是以一种沉静而探究的目光看着蓬莱每一位弟子的人。
蓬莱之人修仙，不拘于一道，但多数都是修太上忘情道，自然也不会对池鱼这般看似有些怪异的举动有任何侧目。
偶尔看见了，微微留心一下，也是好奇凌霄仙尊这个唯一的弟子是什么模样罢了。
又是十几年过去，池鱼再次跪在凌霄仙尊面前时，这位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仙尊带着点儿温和之意，告诉他：“蓬莱之人已经看完，那就去人界吧。”
“去看众生百态，去看浮世万千。”
池鱼点了点头，再次离去之前，凌霄仙尊自身后开口：“去后殿挑一把趁手的配剑。”
这声音和很多年前广场上的那个声音一样，依旧斩冰碎玉，湛若春雪。
池鱼离去的动作一顿，回眸望向凌霄仙尊。
那眼神平静，却又有一丝疑惑。
池鱼有些不明白，入世而已，面对的大多是毫无修为的凡人，为何要有利器在手。
凌霄仙尊的眼神沉静而遥远，他说：“世间有种种不奈何，却也有种种危险，你此去天高地远，还是有傍身之器才好。”
池鱼生长于悬崖峭壁，百十年无人打搅，生了灵智之后也未曾见过什么人，后面还未化形就遇见了徐之声，被带回了蓬莱。
蓬莱之人虽多，却也都是追求大道而心思透彻之人，自然不会有太多龃龉，但是人间不一样。
人人都有诸多不如意，不如意之事越多，诉求越多，诉求多了，便会生出妄念。
而这种妄念，会吃人。
池鱼没有多问，再次俯身作拜，而后才前往凌霄殿后殿。
青色的衣衫在这白玉殿里划出一道生机，增添一抹异色。
一进去，层层叠叠的雪纱扬起，池鱼一眼便看见了陈列架上无数的法宝兵器。
件件罕见，件件难得一遇。
池鱼将目光移到了一旁，那上面陈列地全部是世所罕见的宝剑利刃。
池鱼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去，很快就看中了一把散发着幽幽寒光的长剑。
池鱼一靠近，便能感受到自它散发出来的强大的威压与凛冽的杀气。
眼神顿了一下，池鱼抬手握上剑柄，手心与剑柄相触的一瞬间，强盛的剑意磅礴而出，排斥着池鱼这个伸手触摸的人。
但是很快，那凛冽的剑意就骤然消弭，像是一只猛兽，看见了自已最尊敬的主人一般收起了全身的防备与攻击姿态。
池鱼心中有一闪而过的疑惑，却还是执起这把长剑前往了前殿。
凌霄仙尊看见池鱼挑选的佩剑，眼中划过一丝惊异之色，而后很快就转化为了然。
池鱼选的这把佩剑，是凌霄仙尊从南海极寒之地带回来的，当初前往那边降伏一只雪魔兽之后，才发觉这只雪魔兽盘踞着那片广袤的雪原不让任何生物靠近是为了守护这把剑。
打斗中凌霄仙尊的指尖被雪魔兽犹如雪锥一般的鬃毛划破，落了血滴在这把剑上面，没想到这把已经生了剑灵的宝剑居然就此认主。
现在池鱼能拿起它而不受攻击，大约是剑灵感应到了池鱼身上有凌霄仙尊的一丝神念。
池鱼看着凌霄仙尊沉静的目光，抬眸问道：“师尊，这把不可以吗？”
凌霄仙尊淡然望去，声音如玉石相撞，回他：“可以，你能拿得起，它就是你的。”
又说：“你既已经选中了它，不妨为它取名。”
池鱼低头，用拇指摩挲了两下雪白的剑柄，沉吟了片刻，，而后说道：“娑婆。”
“师尊，我想叫它娑婆。”
后一句，池鱼说话的时候抬眸看向凌霄仙尊，那双总是浅淡得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头一次露出了一抹笑意。
凌霄仙尊在池鱼和徐之声的记忆里看到过，从前的池鱼是很爱笑的，但这是凌霄仙尊第一次见到池鱼发自内心的笑容。
凌霄仙尊回道：“娑婆，即可取从容淡然之意，又可代娑婆世界，很好。”
池鱼于是又弯了弯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