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1966年6月3日,最后一抹晨光被阴云抹去,我不得不先一步打开灯让屋子里亮起来给你写信。按照我曾经和您聊起的神秘学话题——我将不可避免地从1966年滑向金融崩坏的1929,滑向您撰写完《克苏鲁的呼唤》后的第三年。】
【很可惜,按照我记忆里的情节,我能停留在1929年的时间不过短短2天,我很想去与那时的您会面,只可惜时间紧任务重,我将要承受一次与偶像的失之交臂,大为可惜。】
【允许我的恶趣味作祟,我本人真的很像看到您窥视自已的科幻作品成为神秘学的那一刹惊愕和无奈。但也只能感叹这一次‘暴雨’的不合时宜。】
【或许我们能够在不久的将来——一个从未有过‘暴雨’的时间线碰面——祝愿我们那时候都是彼此通过书信交流时印象中的样子。】
【随信附上我的近照,以及我朋友的几张照片。】
【您远在未来的读者、忠实的笔友,E.W.】
【于1966.6.3】
万事休一边将书信封好,一边看着窗外——那里停着一辆车正打算开走。
车窗摇下,露出的是皮克勒斯满是歉意的狗头,它似乎是在叫着做着什么告别,但距离太远,万事休又关着窗,根本听不见一丝。
“那个小狗似乎在和你告别,不去看看吗?”
空灵的声音,像是宇宙深处断续传递的波——库玛尔悬停在书桌附近打量着如今这个‘家’的内饰。
房间内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葡萄,粉红的墙饰粉刷透着一股醉人的芳香,很适合在虚弱的时候补充一点体力、弥补点饥饿。
“不了,皮克勒斯跟着查尔顿前往基金会是最好的归宿,就像是伽菈波那一样。他们是正派人士,而我们……”
说着,万事休将手里的信封塞进手边的胃袋,像是抚摸小狗一样抚摸着满是绒毛触手和血迹的皮囊,看向房间内他一点点装饰的房子——
葡萄是眼球与内脏、粉刷的墙壁沾着搅碎的肉泥和骨粉、芬芳的气息是血肉腐烂的滋味。
他知道一切,但视觉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他看了看自已的SAN值——8,一切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而今天又是‘暴雨’来临的一天,他需要去见一见自已熟悉又不熟悉的笔友——维尔汀,自然不能就这样带着一身可爱的蚊蝇去见对方。
他起身,将剩余写好的信一股脑都塞进胃袋里,动作暴力又粗俗。
随后带着换洗的衣服翻进了查尔顿的家。
万幸,还有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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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在莱恩酒吧。
往日里早晨是酒吧关门歇业,莱恩在里屋酣睡打盹的好时候,但今天酒吧的门却打开着,几个宿醉到天明的酒鬼们一反常态地喝着酒,耳边是播放着摇滚曲和一个少女音播报的电台——星锑的电台。
“莱恩,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吗?只不过是搬个家而已。”
万事休喝着平常不常喝的威士忌,除非是有冤大头,不然他更乐意点一大杯啤酒,不为别的就是莱恩喜欢往他售卖的威士忌里兑水。
“不了,你今天很反常,万。像是个快死的人,唠唠叨叨的。”
莱恩耸了耸肩,他擦拭着杯子,妄图把那些本来就干净的玻璃杯擦得像是灯泡一样发光。
——但他也是万事休在伦敦、在这个初生之地的第一个朋友。
“我们不都一样?你平常这个时间在呼呼大睡,今天却在和这群酒鬼喝酒。我平常这个时候应该在书桌且写稿,但现在却在酒吧……”万事休顿了顿,“如果你的人生剩下最后的几个小时,你会做什么?”
他突然问了一个本该是严肃的问题,只是在酒吧的氛围里,其中的不安和危险被冲淡了太多。
“我?就做我现在正在做的。我祖辈都在这里开酒馆,就这个酒馆。每到了上一任店主到死的时候,他都会从前一天开到第二天、第三天……一开始长亮的是蜡烛、油灯,后来是电灯。”
莱恩耸了耸肩,他又拿过一块抹布和酒杯开始擦拭。
“然后地窖里的酒一直到空了,或者他先一步睡在了摇椅里。”
“所以你预感自已要死了?”
万事休指了指头顶亮到早上的灯,灯光透过玻璃挂饰将光影相互重叠,又在各色的宣传纸上跳跃,在空白处变成了反复、彩色、单调的波普艺术风格。
“唔……倒也没有,就是心血来潮……你知道的,就和海盗电台里的摇滚一样。”
莱恩擦着玻璃杯,浑然不觉手里的那块脏抹布将无色的玻璃杯涂抹成一块块色块拼接的抽象艺术品。
“那不如评价一下我的小说。”
万事休看着莱恩,对方没什么变化,只是机械地、熟练地、往日如一地擦拭着玻璃杯。听到老友的话,不由得抬头。
“如果你乐意改变一下文风的话,通俗些、平和些,至少能搞定那些碎嘴的编辑。当然,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小说的,当然不是那些地下圈子里对你小说的那种喜欢——友人的那种。”
他又一次习惯性地安抚他眼中的蹩脚作家,一如他安抚所有的老顾客一样。
万事休点了点头,将酒杯中的最后一口酒液饮干,留下冰块无助地碰撞杯壁发出心碎地脆响。
起身,走向酒馆门口。
“嘿!钱!”
“记账,莱恩,我们是好朋友!”
万事休没有回头,只是开口说着。
“等下次……下次我一起给。”
“嘎吱……”
老旧的酒吧橡木门合拢,路边落下一滴一滴细碎但不连贯的雨滴。
几个泡泡从附近的街巷里飘来,但在接近万事休的前一刻就被雨滴击碎。
“看起来你也知道了‘暴雨’的消息?从哪儿?某个瘾君子集会?”
万事休顺着泡泡走过去,巷道里是照例穿着嬉皮士的挖掘艺术,他吹着泡泡,显然是等人着——现在人等到了。
“嘿,好伙计!我以为你听到这则消息会害怕地睡不着,你知道的,就像是儿时那种床下、柜子里有人的故事那样……嗯,好吧,我只是希望你的反应能大些。”
挖掘艺术来到万事休身边,只是他想拉着对方翩翩起舞、上演一幕《雨中曲》的想法,被后者用眼神制止。
“我记得我说过……”
“不,当然不。我的集会从来没有出现那种东西!从来没有!”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随后悄悄开口。
“除了我自已的泡泡。”
“‘暴雨’将至的消息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他有一点稀薄的神秘学家血统、经历过几次失败的就业……总之,他加入了‘重塑之手’。”
“你被说动了?”
“……”挖掘艺术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一个和平的未来,至少那些人是这么和我说的。虽然更多的我没听进去。”
万事休将手盖在脸上——他早该知道的,就算是换一个地方,神经大条的人依旧是神经大条。
“那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不滥用致幻剂!”
挖掘艺术答得很快。
“另一个。”
“自由和和平!”
“……”
万事休将盖着眼的手取下,盯着挖掘艺术。
“好吧,好吧,是坚持平等的自由,无论是人、亦或是神秘学家。”
“很好,挖掘艺术,我们在下一个时代再见。”
万事休呼地松了口气,看着挖掘艺术深深向着鞠了一躬,留下了无数的泡泡向着巷道深处走去——
像极了一只落雨前不断蹦跳找寻自由气息的蛙一样,等待着一处能够感受雨中湿润空气又不必被大雨冲垮的叶。
万事休抬起表看了看,时间指向了10:45,他该考虑去和66年最后一位没有加入锈湖的朋友告别了,顺便见见十四行诗与维尔汀。
“滴答……”
雨滴砸在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