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凌换好衣服出来时，主屋里，沈羡已经和莫妲的奶奶，以及她那位摔断腿，瘫痪在床的爸爸聊了起来。
由于他们的普通话说的不太标准，聊天过程中，莫妲就扮演了翻译传话的角色。
看样子，几人似乎相谈甚欢。
秦凌搬了矮凳，悄咪咪的坐在了沈羡身旁，听着她和颜悦色的和莫妲一家唠着家常。
女人身上萦绕着宁静安详的气息，和着门外偶尔响起的鸟叫声，让秦凌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扭头盯着沈羡，目光有些发痴。
“莫奶奶，莫爸爸，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和秦老师今天来你家，主要是想问一下，莫妲不去学校上课的原因。”
“她缺了两天课，也没有找我们请假，老师和同学都很担心她。”
气氛热络间，沈羡话音一转，终于进入主题。
这个问题，就像潘多拉魔盒。
莫妲一家三口脸上的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转而被讳莫忌深的神情取代。
主屋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沈羡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秦凌一眼，只觉得心情沉重。
安抚性的看了眼沈羡，秦凌的身体往前倾了倾。
“莫奶奶，莫爸爸，你们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莫妲很聪明，在绘画方面很有灵性，字儿也写得好。”
“她在学校的成绩名列前茅，贸然中断她的学业，很有可能就毁了她一辈子。”
他这话说的有些重，当然也是事实。
莫妲的父亲半躺在床上，望着门外的某个点，眼里泪水涌动。
莫奶奶面露悲怆，干枯的唇动了动，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沈羡从他们眼里，看到了他们对莫妲的愧疚，然而更多的，却是对现实生活的绝望和无力。
“沈老师，秦老师。”
“我辍学这个事情……”
“我们到外面说吧。”
看出自家奶奶和爸爸的为难，莫妲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脸，略显局促的站了起来。
见沈羡和秦凌点头应允，她立马冲了出去，沈羡眼尖的见到莫妲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她在哭。
沈羡的心情越发凝重起来，耳畔，秦凌的轻叹幽幽响起。
*
院子一角，莫妲低头绞着手指，迟疑了一会儿，才语气艰涩的说明了停学的缘由。
“……两年前，我阿爸的腿还没摔断，他是木匠，村里人修房造屋都会找他。”
“那时候我们家的生活条件，在村里还算中等偏上。”
“我阿妈生我时难产死了，阿爸这些年，一直没找第二个老婆，但我阿爸和村里那些叔叔伯伯一样，都想要个儿子。”
“两年前，有个外地人到村子里宣称，只要给他一笔钱，他就能给村里的男人，找到一个年轻又漂亮的媳妇儿。”
“阿爸心动了，便找人借钱，在那个外地人那里，给我买了一个后妈。”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并不愿意呆在我家，她偷摸着跑了，还带走了我的小弟弟，阿爸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好在给人盖房子，他气急攻心，从房梁上摔了下来。”
而帮助那个女人逃跑的人，正是她。
是她害了阿爸。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莫妲眼里流出来。
她发出悲鸣一样的啜泣，伤心欲绝的，让沈羡和秦凌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后，沈羡深吸了一口气，掏出纸巾递给了莫妲。
怨不得她震惊，实在是莫妲所透露的消息，太骇人听闻。
严格说来，乌娜玛雅村虽然偏远贫穷，但并不是真的与世隔绝。
她来支教前，想过这个地方落后封建，但她万万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涉及人口拐卖！
而且普遍保留着重男轻女的思想。
沈羡突然有种不寒而粟的感觉。
她突然明白村里有些男人看她的那种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秦凌并没有注意到沈羡的失态，他皱着眉，眼神凛冽的提出了疑问：“那么，莫妲，你刚才说的这些事情，和你停学有什么直接关联吗？”
莫妲抬头凄楚一笑，成熟冷静的，一点都不像个十四岁的孩子。
她甚至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一脸平静的说道：“当然有关系啦秦老师。”
“因为我阿爸摔断了腿，失去了劳动能力。”
“阿爸不能工作，就没办法赚钱还债。”
“他两年前借钱的那户人家，有一个傻儿子，今年三十岁了，傻乎乎的，连吃饭上厕所都不能自理。”
“那户人家带人到我家里，催了好几次的债，前天，他来下了最后通碟，他说，阿爸还不了钱，没关系，可以拿我抵债。”
“他要我，嫁给他的傻儿子，要我给他的傻儿子生儿子……”
“沈老师，我，我……”我不想的。
可是我没办法拒绝。
“他们说，我要是不嫁，他们就会找人弄死阿奶和阿爸，让人把我糟蹋了。”
莫妲已经泣不成声，高瘦的身子瑟瑟发抖，站都站不稳。
她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全面崩塌。
沈羡抿了抿唇，伸手将痛哭的少女圈在了怀里。
她很难受。
感同身受的难受。
“莫妲……”
“别哭，老师会帮你的。”
“有我在，我不会让十四岁的你，嫁给一个三十岁的傻男人。”
“我不会让你的一生，因为一点小钱，就毁了。”
沈羡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有些低不可闻，却坚定坚毅的，让莫妲心生希望。
“莫妲，告诉我，你想上学吗？”
“你上学是为了什么？”
桔子树下，沈羡轻轻松开莫妲，然后目光沉静的与少女对视。
她的声音轻缓冷静，自带抚慰人心的力量，莫妲心里的悲伤和绝望，不知不觉间，便得到了疏解。
仿佛，仿佛只要有沈羡在，她所遇到的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想！”
“沈老师，我想继续上学。”
“因为我想改变我的命运。”
“我不甘心，不甘心一辈子，都蜷屈在一个封闭又落后的山区。”
“我不想十几岁就嫁人，我不想挺着孕肚，还要背着背篓爬山割猪草。”
“我不想我的孩子，重复的走我的老路，沈老师，帮帮我。”
“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强烈的不甘和求生欲望，让莫妲眼里爆发出一阵璀璨的亮光。
她用力抓着沈羡，就像正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而沈羡，也的确是她的救命稻草。
“莫妲，好孩子，沈老师会帮你。”
“但我不是无偿的帮你，我们需要做一个交易。”
一个为你解决后顾之忧的交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