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话,与柯庭致“前世”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对“前世”是真实存在这一点,深信不疑。
他也更加确定,自己是真的重生,回到了十八岁这一年。
如此一想,柯庭致动荡不安的心,竟奇异的沉静下来。
他看着眼前活生生的,精神抖擞的肖三娘,心底载满欢喜。
前世,他虽也像现在这样,主动取出心爱的配饰,要母亲变卖换钱,可心底终究是不甘不舍的。
最后母亲拗不过他,只卖了一个玉佩,其余的留着他外出时,当做门面妆点。
他在外维持着翩翩公子的假象,母亲和弟弟妹妹,却在乡下吃糠咽菜。
如今重活一世,柯庭致已经悟了。
所谓的脸面恭维都是假的,唯独家人才是真的。
这一世,他决不能因小失大。
*
想到这里,柯庭致目露坚定,将木盒重新推到肖三娘怀里。
“娘,大丈夫能屈能伸,行走在外,靠的是文采风度,与穿着打扮并无干系。”
“他人若因我穿的素淡贫寒,便轻视于我,如此肤浅之人,儿子不交也罢。”
“您听我的,将这些配饰卖了,让弟弟妹妹吃好点穿好点,家中生计,接下来就由我来操劳吧。”
柯庭致下颚紧绷,眉眼肃然,坚毅的面孔,与夫君柯明儒有着七八分相似。
肖三娘睹人思人,不觉鼻头发酸,眼里沁出泪来。
她紧紧抱着木盒,伸手轻抚着柯庭致瘦削苍白的脸,嘴角抿出一抹笑来。
“我儿长大了,娘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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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肖三娘态度软化,把木盒接了过去,柯庭致松了口气,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
他一边往杯子里倒水,一边从眼角偷瞥母亲的神色,心里既激动,又充满莫名的忐忑。
如今这副情景,与“前世”记忆中一样。
如无意外,接下来,母亲将告诉他父亲含冤的真相。
肖三娘并不知道眼前的儿子是个重生之人,她还在心里斟酌犹豫,要不要把老头子被栽赃陷害的事情说出来。
几息过后,眼见儿子一改之前的萎靡不振,一双凤眸清亮沉静。
虽比从前还是知府公子时,少了些矜贵,却多了一抹从未有过的从容睿智。
肖三娘握紧拳头,终于下定决心。
儿子说得对,他已十八,不是牙牙学语的稚子,若想有所作为,他就必须经历风雨,敢于迎难而上。
不服输,不认输,不放弃,是柯家人的祖训。
身为柯家的媳妇儿,她不能让儿子丢老祖宗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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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儿,你如今既已想通,那娘便将你父亲获罪的真相告诉你。”
“你答应娘,无论如何,万不可冲动行事,需缓缓图之。”
肖三娘说的慎重,柯庭致精神一震,答的干脆。
“娘请放心,无论发生什么,孩子都不会轻举妄动。”
有柯庭致的保证,肖三娘这才放心,稍微理了理思绪,她便愤愤开口,将柯明儒被陷害一事悉数告知。
期间说辞,与柯庭致“前世”记忆中几乎一样。
如此,柯庭致已经百分百确定,他是真的重生了。
“……你爹怀疑,羸县的知县邱大鸣,才是将铁矿偷运给威远候的内奸。”
“庭儿,你若想救你爹,须从邱大鸣查起,毕竟,羸县是中州最大的铁矿产地。”
说到柯明儒,肖三娘脸上,难免带出点淡淡的思念和苦涩。
至于羸县知县“邱大鸣”,她则恨不得生啖其肉,方解心头之恨。
只因这个邱大鸣,是柯明儒唯一的门生,且由他一手扶持上位。
恩将仇报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
邱大鸣,字佩琦,年三十八,未入仕前就拜在柯明儒门下。
他老实本分,读书刻苦,虽出身贫寒,却不忘初心。
致仕后一心为民,修水渠建马路减赋税,政绩很是不错。
因此,柯庭致的父亲柯明儒才上奏魏帝,举荐他为羸县知县,掌管中州铁矿。
“前世”,柯庭致为父申冤,走的是一条捷径。
他得三皇子魏子涵器重,之后因温玉兰之故,又得魏帝看重,节节高升,离权利中心越来越近。
手中有权,想要提个把罪犯,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后来太子垮台,威远候的家眷喊冤,魏帝迫于形势,只得彻查此事。
负责人正是他的党羽,给他爹平反了,简直是轻而易举。
当时查明那个邱大鸣,确实是将铁矿授于威远候的内奸。
父亲柯明儒,就是给他背的黑锅。
这一世,柯庭致的思路不变。
他依旧会按照前世的经历,追名夺利,但这一次,他要先拿邱大鸣开刀!
他的父亲还在边疆做着苦役,吃不饱睡不好,甚至还有生命危险。
邱大鸣凭什么吃饱喝足,日日无忧?
*
柯庭致心里明确了行事准则,面上越发从容。
他对肖三娘清浅一笑,拱手做了个揖,口中温声说道:“娘请放心,我定会查出真相,还父亲一个公道。”
“只是此事操作不易,不能一蹴而就,还请娘耐心等候数日,给儿子行事的时间。”
……
“娘知道此事错综复杂,庭儿你尽力就好。”
看着儿子郑重其事的模样,仿佛又恢复了从前的镇定自信。
肖三娘心中欣慰,虽然对柯明儒洗刷冤屈一事并不抱希望,但她还是出言鼓励柯庭致。
她只是想让儿子转移注意力,重新振作起来。
至于老头子能否逃过一劫,就听天由命吧。
民不与官斗,是她还是知府夫人时就深切明白的道理。
“娘,那个温玉兰,您真的不打算赶她走?”
“她在湖州恶名远扬,若真留下她,我怕她居心不良,做出伤害你我的事情。”
说完了父亲柯明儒的事情,柯庭致趁着气氛大好,赶紧找肖三娘进言。
他可以不杀温玉兰,但是那贱妇必须滚!
*
自家儿子说的话,肖三娘自然要听得。
只是她也有难言之隐。
“庭儿,这、这赶她走,怕是不太妥当吧?”
“她虽是冒名顶替,但确实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你行了拜堂礼,她是咱柯家的儿媳妇。”
“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改不了,这二来嘛,我好歹贪了她一块儿玉佩,还是御赐之物。”
“你让我狠心赶她走,我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再者说了,当初我们家下的聘礼,可是足足两千多两的真金白银呢。”
“温玉兰这玉佩是好,可它中看不中用,就这么让她走了,我那钱不就白花了嘛……”
肖三娘甩了甩袖子,满脸不甘。
她在柯庭致面前,向来是雍容端庄的豪门贵妇作派。
如今露出这副斤斤计较,耿耿于怀的市井妇人姿态,便足以说明,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柯庭致了解母亲的脾性,看似温柔好说话,实则最是倔强强硬。
这脾气都是父亲惯出来的。
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柯庭致选择暂时妥协。
“母亲既有安排,那儿子听命就是。”
“只一点我须和母亲说在前头,那贱妇若敢做些伤害你我的事情,哪怕只有一点苗头,我也定斩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