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空透出一抹幽蓝,恶人谷的夜幕如同一张巨网,将四周的景物统统笼罩在沉重的阴影之中。
肖愁来到肖影的居所外,手掌在那扇漆黑的大门上犹豫不决,内心如同翻滚的海浪。
这栋孤零零的建筑,与周围杂乱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墙壁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苍苔依附其上,如同老人的皱纹。
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阴霾始终笼罩在这里,仿佛一扇通往暗黑世界的门户。
“希望是我想的那样。”他低声自言自语,语气中夹杂着期盼。
虽然在恶人谷,许多放逐者的故事如同焚火般灼热,让肖愁对这世道感触颇多,但肖愁却还是感到自已被一种无形的桎梏所禁锢。
他最渴望了解的还是父母的过去,想要探寻养父那段掩藏已久的记忆,却又无从入手。
他还记得上次见到肖影,那已经是半年前了。
当时的肖愁无意间提了一嘴生父母不知是何人,肖影的神色瞬间凝重,像是心中藏着无法言说的痛楚,自此就一直待在屋内不出。也从未让肖愁前来找他。
肖愁的手终于用力敲响了那扇沉重的门,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仿佛惊醒了沉睡的灵魂。
等待的过程似乎显得漫长,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氛围,让他不禁咽了口唾沫,心跳如擂鼓般急促。
终于,门缓缓打开,露出肖影那张冷峻的面孔,目光如刀锋般锐利,透过昏暗的光线,像是在审视着他内心的每一个角落。
“来了?”肖影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父亲,您找我有事?”肖愁点了点头,稍稍平复内心的心绪。
肖影微微皱眉,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在经过激烈的内心挣扎。
他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示意肖愁可以进入。
肖愁深吸一口气,心跳如鼓,推开那扇古旧的木门。门缝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吱呀声,犹如他的心情,压抑而又沉重。
屋内的光线柔和,透过窗棂洒落,映照在雕花的木桌上,桌上的一盏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为这个即将揭开的隐秘而战战兢兢。
肖影坐回桌前,身形瘦削,额头上沾着几缕银丝,单手靠桌,单手搁在膝上,神情凝重。透过他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
肖愁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似乎要将他压垮。
缓步走入,犹如踏入一个封闭的世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草药香味。
“你可知我为何一直不肯告诉你的身世?”肖影缓缓开口,仿佛在为自已即将做的决定而做着心理准备。
“父亲不许,自是有父亲的道理。愁儿只想替您消愁,不愿给父亲添愁。”
肖愁抬起头看向肖影,目光坚毅而诚恳,没有半点虚伪与掩饰。
肖影看着肖愁,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他微微低头叹息,双手轻轻捏住了桌边的木头,指尖在上面轻轻划动,仿佛在为即将揭开的往事寻找合适的词汇。
“很多事情,不知道或许比知道好些。”肖影突然抬起头,语气平静而认真,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什么。
“那你可知为何给你起名肖愁?”
肖愁微怔,心中一紧,他知道这是一个不寻常的问题。
或许他的回答会影响着自已未来的人生道路。
沉默片刻,肖愁随后抬头对上肖影眼眸,回答道:“我想父亲是为了让孩儿时刻能提醒您,消除仇恨吧。”
肖愁话音刚落,肖影脸色就浮现片刻僵硬,嘴角就浮现出一抹苦笑轻声道:“何以见得?”
肖影的语气中透着岁月的沉重,仿佛在重温那些难以言说的过往,像是一幅早已褪色的画卷,夹杂着岁月的尘埃和遗憾。
“父亲,愁儿时常外出给师父们带东西。其中四师父痴迷炼制丹药,常常因丹药未成,会愁的整夜失眠,孩儿给她带去外面新款的绫罗绸缎,她便高兴的能立马穿着入睡。”
“还有五师父,他能为了研究新的阵法,日夜不眠不休,可愁儿给他带去桂花酿叫花鸡,他能把阵法石当餐桌立马品尝。”
肖愁的声音轻柔,却在肖影心中掀起一阵波澜。
肖愁接着说道:“孩儿就在想,连他们这么痴迷所求之道的人,遇到愁困之时,尚有可解愁之法。”
“那么,世间还有何愁难消?需要父亲以孩儿之名来期望。”
肖影的眼神变得复杂,似乎在肖愁的话语中找到了某种共鸣。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动,仿佛在回忆那些被遗忘的细节,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接着说下去。”
肖愁能感受到,那些隐藏在父亲心底的往事,正如被封存的宝藏,等待着一双敢于揭开的手。
“当然孩儿同样见过消除不了的东西。”
“七师父同样喜喝酒,但我带的酒只能让七师父忘记外面的局势纷争,解不了他在酒后疯狂捶打墙壁,喊着他当年国君姓名。”
“三师父喜好胭脂水粉,可我也曾见到她酒后将其拍的粉碎,嘴上喊着当年那负心之人。”
“那时,孩儿就知道。消愁易,消仇难。”肖愁的声音渐渐沉重,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深沉的悲怆。
“以父亲之能,足可保我一生自在无忧,我有何愁可忧,需以名来记?”
“所以孩儿猜想,父亲想消的并非是孩儿的愁,而是孩儿或父亲的仇。”
肖影微微叹息,目光逐渐柔和,仿佛在回忆往昔的岁月。他的声音在油灯的微弱光晕中显得格外低沉:“你倒是看的清醒。”
肖影沉默片刻,深邃的眼神似乎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当年,他缓缓开口:“那你再猜猜我这次让你来的目的。”
“孩儿已经说过了。”
“消愁易,消仇难。”肖愁的声音在狭小的屋内回荡,像波涛般再次冲击着肖影的心灵。
“孩儿听闻当年父亲为了救醒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劫取多国宝库被各国老祖追杀,一人独闯恶人谷斩数百人只为寻得孩儿一线生机。在孩儿医治期间,父亲也不离寸步,陪伴数年之久,直至孩儿苏醒。”
肖愁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温柔却又坚定。
“但孩儿苏醒后,父亲却反而不愿面对我。时常将自已关在屋内。愁儿原本以为,看到我会让父亲回忆起痛苦的过往,所以才不愿多见我。”
肖愁的话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刺入肖影的心底,刹那间面露痛苦之色。
“但现在,通过父亲您刚问的问题和神情来看,孩儿有了新的答案。”
肖愁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沉重,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肖影的目光如同深渊,透过那些掩藏在岁月中的阴影,似乎在回忆着那些不堪的往事。
屋内的空气一瞬间凝固,连微弱的油灯光辉也似乎变得暗淡无光,唯有肖愁的声音,犹如雷霆般在这片寂静中轰鸣。
“父亲您,还是想让我来报这个仇,对吗?”
肖影的身体一颤,转头凝视着肖愁,眼睛里满是挣扎和痛楚。
“您不愿面对我,不是怕见我时会想起仇恨,而是怕我的名字会提醒你忘记仇恨。关于报仇,您从未忘记,也不想忘记,对吗?”
肖影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在桌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犹如他心中那段难以平复的痛苦。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挣扎与无奈,仿佛那些沉重的往事正在撕扯他的灵魂。
“愁儿,我……”肖影的呼吸变得急促,声音低沉如夜,似乎在试图为自已辩护,然而却无力改变他心中的心声。
“二师父曾与我提起,哪怕他不出手救治,孩儿的魂魄也会在十年内自行修复好后归位。父亲不过是为了让孩儿早苏醒几年,便自愿踏入这会永世囚禁于您的恶人谷中。
“这意味着,父亲您知道以您的实力天赋,此生已报仇无望,所以,从您洗劫殇州国库,踏入恶人谷之时,便已经把复仇的希望放在了愁儿的身上。”
“父亲不让我修行,而是先跟着谷内人交好,不仅是为了让孩儿了解这世间万千法门,更是通过他们的过往经历中品这世道人心。并且让孩儿受惠于他们,从有为他们消愁之念,到有为他们消仇之想。愁儿猜的可对?”
肖愁语气愈发激动,他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犹如战鼓擂响,直击肖影的心灵。
一瞬间,肖影的心如同骤然坠入深渊,无法自拔。他的目光黯淡无光,似乎被人揭开内心深处的想法,犹如巨兽般咆哮着要将他撕碎。
他转过头,深吸一口气,试图掩饰内心的挣扎,然而那份痛苦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父亲想必是许诺了我那亲父生母不需要让我寻仇,所以您是想让愁儿主动产生寻仇的想法。”
“您其实并没有那么爱我,您为我闯皇宫,进恶谷,续魂命都是为了行我父母之约,您不愿多见我,也是怕产生太多情感,怕自已不狠心让我有报仇想法,对吗?”
肖愁的声音如同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缠绕住肖影的心。
肖影的呼吸变得急促,肖愁的话语仿佛一阵狂风席卷而来,连那微弱的油灯都摇曳不定。
他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难以平复。
是的,仇恨如同深海中的暗流,潜藏在心底,随时准备将他拉入无尽的深渊。
“我本出生在凡俗山村,虽说日子清贫,但总算有着安稳祥和之态,家人和睦,邻里亲近,每天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入溪打渔、山上采药。”
肖影没有正面回答肖愁的话,而是低头喃喃回忆道。
“那一日,我与村中伙伴一同山上采药,不曾想村中来了一批马贼,他们进村后杀烧掳掠,不仅将村中壮汉老人屠了个干净,还将妇孺儿童全部带走。”
“待我回到家时,发现我的父亲横尸在村口,身上除了刀伤,还被无数马蹄踏过的痕迹,我的母亲与妹妹也不见了踪影。”
肖影语气中透着无奈与痛苦。
他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来压制内心的挣扎。
“我和伙伴们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带领着他们拿着柴刀,穿着草鞋便顺着那马蹄印追了上去。待寻到那山寨之时,众人早已筋疲力尽,被巡游的马贼发现,我等带着怒火奋力厮杀,却未能伤对方一人,就已被全部俘虏。”
“随后的几天,我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伙伴一个个被折磨的再也醒不过来,看着被带来的妇孺,我的母亲和妹妹被山贼羞辱至死。”
肖影的目光变得愈发沉重,仿佛在承受着无尽的折磨。过去的种种涌上心头,那些他所承受的苦难与绝望,宛如潮水般涌来。
“正当我也濒死之际,家主出现了。他为了追寻另一地被俘虏的村民,找上了那马贼山寨。”
“家主虽然那时也年少,但马贼之流不过他一合之敌。没用多久,便将寨中恶贼手刃个干净。正当离去之时,我叩谢家主替我报了血海深仇,愿做永世奴仆偿还此恩。”
“家主本无意收我,但是可能发现我的体质异于其他凡俗,便将我收为家仆,传我修行之道。”
“为报家主之恩,我每日每夜的修行,终于小有所成,成为家主身边的四大护卫之一。虽是护卫,但家主天赋实在是常人难以匹敌,其实根本无需我等保护。”
“后家主得女,我四人被安排暗中保护其女。倒是让我等有了好些年的护卫之责。”
“小姐温善良,待人真诚,我等虽为护卫,小姐依旧敬我等如家族长辈般。”
“直到十三年前,小姐与你的生父又突遭劫难,小姐将你嘱托于我,让我照你一世无忧。”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年少时护不住家人,长大后也没机会护家主,连我看着长大的小姐,我也救不下来。我无脸面回去面对家主,若非小姐临别将你所托于我照顾,我早就应该战死在城破那天了。”
“这些年岁,我日夜想着替小姐复仇。但我知道,哪怕能在恶人谷称王的我,面对当初的敌人,就如同我年少时面对山寨马贼般,不堪一击。想要报仇,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此刻,肖影缓缓看向肖愁,他的心如同被撕扯,两种情感交织在一起。
那些过去的悲惨记忆和对未来的渴望在他脑海中不断碰撞,化作波涛汹涌。他用力握紧拳头,指尖渗出鲜血,却无暇顾及。
“我虽未曾让你修行,但也检查过你的根骨,你虽然没继承你母亲的灵道天赋,但你是天生的武道骨,与你那生父一样。”
“所以,我从未担心你的修行天赋,但想报仇光有天赋还不够,没成长起来的天才终究昙花一现。”
“你的父亲,虽修行天赋高,但是性格太过耿直,太过理想,不够圆滑,不够狠心,方才有此劫难。修行一途,本就是与天争与地斗与人夺的过程,怎能过于刚正?”
“所以,我不禁止你和谷内之人交好,他们都是各有秉性,辉煌过往事迹之人。除却一些大奸大恶之徒,在我进来时,就已经解决。其余之人,哪怕曾经确实做过错事,身上也有可取之处,我希望你能从他们的事迹中找到属于你自已的路。”
“现在看来,你没让我失望。”在这一刻,肖影的内心仿佛有一道光芒开始闪烁,那是久违的希望。
他缓缓低下头,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仿佛在经历着一场无声的斗争。
“这便是七师父说的阳谋吧,父亲,我理解的。”得知答案的肖愁双眸微眯,嘴角轻扬,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父仇母恨,这本来就是为人子该承担的宿命,你已经替我背我十三年了。如今我已经长大了,也背负起来了。”
“更何况,我早就想揍死辜负四师父的负心汉,平了七师父的叛国冤,圆那三师父的弑兄梦了.......”
“我肖愁,不但要消恶人谷的愁,还要消恶人谷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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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扛起过往仇,
消愁哪有消仇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