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蕾娜今天很倒霉,或者说,非常倒霉。
从今早她替她身材臃肿的兄长打扫房间时无意间将装满牛奶与面包碎块的小木盆打翻开始,不幸便一直围绕在她身边。
先是在清理打翻在地板的牛奶时不小心摔倒在地,狠狠磕到了她的后脑勺,地上的奶渍与拖布上的污水浸透了她穿着的裤袜。迫不得已,她不得不穿上在熄灭的炉灶前尚未完全晾干的昨夜刚刚洗出的长裙——在今天这样的坏天气里只穿一件轻薄的长裙与裤子出门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而她那个脾气暴躁的父亲在发现这件事后先是狠狠斥责了葛蕾娜一顿,随后将他自已的肮脏套一把全扔给了她,要求她在今晚他下班回来前清洗干净。
老实说,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葛蕾娜只比她父亲早半小时下班,而且她上班的地点距离她们的家非常非常远,单靠步行要足足一个小时。
而在这飘着薄雪的阴沉天气里还要提防脚下的光滑的冰层,路上要花的时间就要更久。
母亲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接过了葛蕾娜的重担。但她已经罹患哮喘与高血压,光是家庭中的重活儿都有些勉强。更何况她手上还从其他人那里接了很多毛衣刺绣一类的手工活儿,白天干不完就只能夜里加班。
上些年纪的母亲原本因病而干瘪的眼睛在煤油灯的烟熏下已经彻底红肿了。
瘦小的葛蕾娜用袖子擦去额头上流下的汗水,虽然她的眼睛也因为同母亲一起劳作而带着一圈红,但还不至于变成红肿的程度,反而生出一种令人怜惜的媚态。与红晕的俏鼻梁一起暴露在寒风之中,显得既可怜,又娇贵。
她曾经是养在温室里的娇嫩鲜花,因为家庭经济支柱的轰然倒塌,此时却要做下层女工一样的工作。
葛蕾娜的裙角上有些奇怪的污渍,毫无疑问,她在赶来的路上也摔了两跤,右脚脚踝隐隐作痛,动用不起原来一半的力量。
黑色的小皮靴裹着她娇嫩的小脚丫,她将白色长袜褪去一半,长裤向上挽两下,将受伤红肿的脚踝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之中。
她早已故去的住在圣彼得堡乡下的老祖母曾经向她介绍过这种缓解踝关节扭伤的偏方,万幸,在寒风的吹拂下,红肿的白皙脚踝舒服很多,至少没有一开始那么痛了。
然而受着风雪的吹拂,她不曾顾及的白皙脸蛋却泛着不健康的惨白,稍稍细心的人就会发现,这个身材瘦弱的少女其实此时正病得不轻。
她艰难的搬运今早由送货员赶着三驾马车送来的瓶装新鲜牛奶与桶装格瓦斯,因为脚踝受伤,她只能勉强着身子,贴着地面缓缓挪动那些沉重的木箱。
在店铺深处计算这个月总账的彪悍老板娘已经朝她发出不下三次的催促,其中夹杂着不少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但这并不重要,倘若只是挨骂,女孩不至于如此吃力的勉强自已。
但那个总是板着一张脸的胖婆娘谈及要扣掉今天三分之一的日薪薪水,那本就状态不好葛蕾娜不得不开始拼命了。
不然迎接她的将是回家后受了银行上级一肚子气的父亲发泄般倾泻的怒火。自从葛蕾娜的兄长格里高尔发生那种变故之后,不得不重新找工作上班的父亲脾气愈发恶劣,如果她不能带足够的薪水回去,免不了被那位曾经养尊处优的父亲的毒打。
暗淡的薄唇节奏不均匀的喘着粗气,热量从她的小口中呼出,化成一段段雪白的雾,时不时的咳嗽总是打乱葛蕾娜的步伐,而出现这种情况,她就不得不停下来喘一喘气。
她的肺原本还很健康,然而最近葛蕾娜选择照顾她生病的兄长之后,大喘气与咳嗽的频率却渐渐的高了上来。但她选择瞒着父母,因为即使告诉他们,也只是让年迈体弱的母亲多出几分担忧。
可这段时间家里的变故......母亲她已经再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即使隔着工作用的破手套,粗糙木箱上的木刺也能轻易穿透手套里破烂的棉絮,扎进她娇嫩的手指。
随着一声无法忍受的尖叫,一箱瓶装牛奶应声落地,好在木箱与地面相隔距离不远,只是一声轻响,牛奶还是安然待在它应该在的瓶子里。
“该死的,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无视掉杂货店深处传来的震耳欲聋的秽语咆哮,这让她不得不捂着耳朵感慨厄洛斯人的民风淳朴。
少女脱下两只手套,娇嫩洁白的手指在寒风中很快冻得通红,右手拇指的第二个关节处上端扎进一根尖锐锋利的木刺,渗出的鲜血已经将整根木刺染红。葛蕾娜忍痛将这根影响她工作的木刺拔下之后,细小的伤口血流如注。
这已经是她今天不知第几次倒霉了,就像是被魔鬼盯上了似的。
“得找个布条包扎一下。”
葛蕾娜口中呢喃了一句,全身因为穿的轻薄而微微颤栗,可一时间又要去哪里找干净些的布条或棉絮呢?
“需要帮忙吗,女士。”
一声稍显尖锐而怪异的中年男声从她身后陡然响起,葛蕾娜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转身看,殊不知脚下的矮木箱还处在原地,因为受伤而脆弱的脚踝在磕到木箱外壁的一瞬间便朝葛蕾娜的头脑报送痛苦信号。本来还算站得安稳的瘦弱少女顿时彻底失去平衡,仰面朝后方无力的倒去。
然后便一头栽进了身后之人的肥大肚皮里。
预想之中的疼痛与震荡并没有传来,葛蕾娜因为惊恐而本能闭合的眼睛试探着睁开,背后给予她的触感并不是长条石地砖的坚硬,而是柔软轻盈的触感。
就像内容高等天鹅绒的巨大床垫,又像是用舒适软和的纯棉填充的厚被子。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躺在巴维尔的大肚皮上许久,因为发热而头脑不太清醒的葛蕾娜才终于反应过来,撑着身子勉强从绅士的身上爬起。
她预感今天的霉运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