枸老并未掩饰他与樊苓的行踪,姜逐很快就循着踪迹找到了一处清溪流淌之地。
灵炉、锻器、夹钳、砧板……一套便携的炼器工具已然被枸且按序在锻台上摆放整齐。
“小姐,这是你入道以来第一次学习炼器,首先要记住一件事,器道乃正道、伟道,是道术之本,成为炼器师,就是要永远将自已托付给你的器!”
枸老用他那苍枯的手掌一一摩挲过摆放好的工具,同时向樊苓作了详细的介绍。
“攻防之器是器,炼器之器亦是器,每一种器都有独特的作用,了解你的器,才能打造出更好的器。”
枸老的语速很快,充满着急切的情绪。
樊苓隐隐感觉,枸老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他演练过很多次。
如果沿着时间长河溯回而上,不知几年以前,或许枸且成为那个年幼的“小姐”的护道者时,他就在酝酿这次授课了。
换句话说,未曾真正清醒的枸老可能只是在重演当年的历史场景而已。
“我追寻了一辈子的器道,可终究徘徊于道的殿堂之外,永远不得触碰那究器之形。”
枸老叹息着拿起了那柄有些损坏的金罡锤。
“以此物为例,我会同你讲解最基础的炼器手法,但我的道不会教给你,你不要走,也走不通。”
姜逐见枸老没有驱赶他的意思,也就默默坐在了附近,凝神细听枸老的教学。
虽然各方记载都查不到枸老的相关信息,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在法器上浸淫许久的前辈,这种讲道的场合可不算多见。
“通常来说,炼器的基本手法大体分成三支,一支名为「熔炼」,第二支名为「精微」,最后一支则是「拟生」,分别代表了当今炼器的主要研究方向。”
“「熔炼」是器师数量最大的一支,讲求化原物、再塑形,通过调和材料的比例,再运用灵力反复锤炼,使之与主人相契合。
金罡锤在灵炉中很快化为一滩金水,枸且向其中加入了一些材料,灼烧一会儿后迅速转移至锻台,开始反复捶打。
不一会儿,一把样式更精致、灵光更闪耀的金罡锤就出现在枸且手中。
“与「熔炼」不同,「精微」一支奉行原物至上、精器于微的理念,他们认为原物中就已经蕴含了器之形,炼器师需要的只是从中把法器雕琢出来而已。”
姜逐一瞬间想到了清源带头研究的「漂魂核舟」,觉得似乎与这一支不谋而合。
樊苓看着枸老抓着锤头揉捏了一会儿,惊讶地发现,整根金罡锤竟然恢复到了精铁的模样,而那些熔炼进去的材料也大多被分离了出来!
枸且这次没有启动灵炉,而是抓起夹钳等器具,夹割捶刻间,又是一柄金罡锤成形,而且看起来锤头锤柄浑然一体,没有任何不合之处!
“第三支与前两者略有不同,乃是晚近才兴起的方向。”枸老斟酌了一会儿措辞,似乎是对这一支不太熟稔。
“「拟生」就是以生灵为参照物制作法器,不是简单地用材料复制外形,而是对灵力波动的一种复刻,例如靖国知名的如意皮影就属于此类,这一支奉为圭臬的就是人器合一,这里我也就不演示了。”
“当然,可能还有一些在此基础上演变而来的小方向,如探求多器合体的「耦合」,但大体上就是这三种手法。”
“每一支都发展出了很深奥的学问,鲜有能兼修他道之人,如今中秩时代,全才少而分工细,器道踌躇不前久矣,如不抛弃门户之见实现合作,便要被时代抛弃了。”
姜逐对枸老所言有些了解,今世阵道昌而器道衰,很多以器闻名的宗门都变成了生产器形的上游,而真正赋予法器强力的则是铭刻的阵法。
再说了,清源自已也不是炼器师,但她照样能够带着团队搞法器开发,用前世的话来说,炼器师们似乎在逐渐失去“核心竞争力”。
“法器就是法器,怎么可能离了阵法就运转不了了呢?”枸且不满道,“但小姐你不一样,你有一颗纯粹的「器心」,所以我们相信,你会是器道的希望。”
心细如发的两人已感知到,枸且的意识正随着他对器道的讲述而逐渐恢复清明。
樊苓看到枸老脸上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传说器道修到极致,便会有幸得见究器之形,那是器的来源,所有器的母版。因此,古往今来,每一代、每一支炼器师的终极梦想都是打造出最完美的器形。”
他将一部经书交给了樊苓:“这便是我修习炼器的毕生思考,小姐可读却不可学。”
慈爱地望着依旧不曾恢复记忆的樊苓,枸且缓缓道:“我本就已经死了,可是没有找到小姐,我实在无颜面见樊公,于是苟延残喘至今。”
樊苓怔然道:“枸老……”
枸且轻轻为樊苓理了理头发、衣裳:“你失忆了也好,故人泯亡,旧事也该让它尘封。只是……请恕且只能陪小姐走到这里了。”
“大象无形,君子不器,是故器道之本,在乎「无相」。”
姜逐忽然站起,话语掷地有声。
他在担任执事期间,博览百艺书籍,又在仙网常年驰骋,可谓是略懂各道。
激发功德之力后,他更是夙兴夜寐地推演,与所学彼此印证。
关于道器的根本,如同对阵法「机变」和符箓「蕴藉」的理解,正是他从先辈的探索中总结而出,或许不一定准确,却是他迫切想要告诉枸老的。
枸且的眸子里绽放出了闪亮的光芒!
“啊,原来登堂入室的器道是这样的,我太拘泥于‘形’了!”枸老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了坦然的微笑,“樊公,我可以向你交代了。”
在姜逐的慨然和樊苓的热泪下,他的皮肉开始飞速消散,化作青烟消散于空中,他的骨骼开始溶解相连,逐渐变成一根长约六尺、泛着幽光的坚实骨杖。
漆黑的骨杖直立于地,犹如一根枯木。
枸且,他制作出了自已职业生涯中最圆满的法器。
“朝闻道,夕可死,千秋于我何加焉……”这是一位以身为器者的余音绝响。
……
“靠北,我藏得这么好,都被发现了?”
王千秋很是无语地从不远处林子中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