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百年前,涯州曾有一位四品宗门的首席炼器师,在风光无限时忽然放弃了自已的全部地位,不顾劝阻,固执地回到南郡老家,就是为了开这个「天工坊」。”
姜逐从《涯州志》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一条简略的记载,便顺口与杜泽提了一句,说来南郡不妨碰碰运气,给樊苓打一个好点的大锤。
「天工坊」有很多奇怪的规则,而更奇怪的是,这些规则又随时间不断变化。
例如,炼器师的真面目从不示人,每次都会以某种方式遮掩自已,所以没人知道如今运营的到底仍是创始人,还是他的徒子徒孙。
又如,店铺刚开时,只在每月逢十日开放,后来改成逢双月开放,到如今则是逢第8、9、10三个月的晴朗夜晚开放。
“倒是不必多礼,谅你也是关心则乱。”老板似笑非笑道:“还好你的境界不咋样,不然彻底激怒了「器痴」,也就是枸老,我也救不下你。
面对这位直白的老板,杜泽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咳咳……”枸老抬头扫视了一眼杜泽和樊苓。
两人感受到了这道炙热的视线,有些局促地喝了一口茶。
枸老也极其自然地头一低,叼起茶杯一饮而尽。
过了片刻,他那深棕色的眼眸中却依旧流动着些许茫然:“该死!不许伤害小姐……小姐……你去哪了……”
饮完茶水,枸老恍惚地看向樊苓,忽然想起来自已还没做完,就被杜泽打断的事情。
“簪子……”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樊苓。
樊苓会意地从衣袋中拿出了那根纹饰精美、触感细腻的玉色发簪。
“樊苓小友可以试试用灵力激活一下,这个玉簪有穿魂之力,枸老珍藏了很久呢!”
「天工坊」老板顺势打开了话匣子。
“唉,枸老以前好像是一个宗门的护道者,结果他护佑的那位小姐似乎出了什么事,导致他急火攻心,神魂有缺,现在变得有些痴傻了。”
杜泽还未表态,老板又是幽幽一叹。
“也是个可怜人,他几乎走遍了整个仪国,我碰到他时,人已经浑浑噩噩、气息奄奄了,记忆更是经常发生错乱。”
他指着枸老破旧单薄的衣衫:“想给他换一件衣服都不让,说是如果换了,小姐就找不到他了。”
“好可怜……”樊苓感觉自已的心被揪了一下。
“那他现在是什么意思?樊苓就是那位小姐?”杜泽却依旧保持了冷静,不相信有这种巧合。
老板摊手道:“枸老对每个这年龄的女孩都这么说,以前还能靠清宁茶让他清醒些,但现在本店入不敷出,买不起更好的神魂药了。”
“他实力那么强,现在又疯疯癫癫的,难道要一直跟着樊苓?”杜泽步步紧逼问道。
“这位道友……”
“我叫杜泽。”
“杜道友,请你务必相信枸老和我对你们没有恶意。”老板笃定道,“枸老疯癫之前,是一位性格极好的前辈,哪怕如今神魂残缺,也从未主动伤人,现在暂时只是把这位樊苓小友当作那位小姐了,不会害她的。”
杜泽没想到,这位中年老板的脸上继而露出了羞赧的神色。
“那把簪子就送给你们罢,算是枸老的一点心意……我听樊苓说,你们是来打造法器的?我这儿有很多上好的宝剑利刃,你们想要的我都给底价,还望你们多多支持!”
“小姐,如今宗门正是多事之秋,你一定要小心,明天开始我就开始教你炼器!”枸老抬眼望向樊苓,似是诉说又像是喃喃自语。
这倒把杜泽给整不会了,看起来这老板玩这一出,是为了多卖点法器,但她总觉得这事情非常诡异。
“那你之前说的器痴又是什么意思?”
“啊,那把簪子就是枸老打造的,没疯之前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炼器,”老板露出了无奈的神色,“至于痴,时间马上到了。”
“炼器!炼器!”
枸老突然楞楞偏头,将目光锁死了器坊老板,衣袖之间灵力振荡,一下子就裹挟着老板进了后房的炼器室。
“你们看看外面挂的法器,他要教我炼器了,多挑几个我打折啊……”猛烈的捶打声响起。
杜泽让樊苓把先前喝下的灵茶吐出,随后静悄悄地走到了炼器室门口,往门上贴了一张符箓。
捶打声中,同时流淌着两道细微的人声。
“我演疯子,效果还可否?”
“虽然那个杜泽看起来不太信,不过应该能卖掉几件吧,不然真就揭不开锅了。”
“希望他们识相买点,不然我就激发药力,抢了他们的灵石得了。”
“唉,真不想又被通缉啊。”
过了半个时辰,老板搓着手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念念有词的枸老。
“考虑得如何?如果外面的没看上,后房里面还有一些~”
杜泽冷笑一声:“考虑什么?考虑药力什么时候发作,还是考虑你们这双簧演得好不好?”
器坊老板的笑容僵住了:“道友说什么呢!”
“自发出灵针之后,枸老的手就没有从衣袍里面伸出来过,让我猜猜……是不是强行驱动上位法器,受到反噬了?”杜泽啐了一口,“还有,你说在枸老陷入混沌时才遇到他,又怎可能知道他没疯之前的性格如何?”
老板还想说什么,却被杜泽打断了。
“下次装神弄鬼的时候,给老人家的底衣也做破一点,外袍这么多洞根本遮不住。”
枸老没有反应,倒是樊苓后知后觉地惊呼了一声:“啊,是骗我的吗?可这簪子好像是真的法器诶。”
如水的良夜之中,器坊之外响起了一道细微而苍老的声音。
“银针……灵簪……我找到了!”
器坊的大门骤然破碎,一个衣衫褴褛、满是脏污的老者闯了进来,一眼看到了站在桌边的枸老,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哈?我在这儿,那我在哪儿?”
他呆呆地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关心这个问题,而是伸手在空中一探,枸老怀中的银针立刻飞入了他的手中。
老人快步走到樊苓面前,颤抖地伸出了自已的右臂,随着一道灵光流过,他小臂靠腕部的地方忽然浮现出一小片阔心形的金色叶状徽记。
樊苓觉得自已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形状,但她始终想不起来。
“小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枸且,枸且啊!”
眼看樊苓毫无反应,枸老的眼神渐渐失去了清明,整个人如同坠入深窟一般变得沉默,只是笔直地站在她的身后,像极了一根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