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半个月过去了,无痕了无音讯,顾里也没有从黎国再来。整个阎罗岭忽然便安静了起来,长安到静院种了一院子的花,每日悉心照料着,倒也安然。
顾里望着眼前的一幕,不敢过去。
那日,在黎国大殿之上,长安走的决绝,事后的这许多个日夜,他都试想过二人相见之时会是怎样的光景,怎样的对话。
但唯独没有想过会是眼前这般。
只见那一方花园之中,她舀着臭不可闻的粪水,默默地埋头摆弄着手中的花花草草,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从前那个大大咧咧、走路带风的阎罗岭活阎王居然会安静的像是一幅画,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一幅画,令人不敢置信。
顾里喉头动了动,心潮起伏间,到底轻轻唤出了那一声:“长安,我回来了。”
正在浇花的女子手一颤,慢慢抬起头,望向顾里所在的方向。阳光下,长安的脸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容,却不复往日的飞扬,眉目间似乎多了一些空洞。
似乎是疑心自己听错了,好半天,长安才张了张嘴,声音却与以往没多大变化,只是略有些沧桑。“顾公子?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们隔着一片花圃,隔着臭不可闻的粪水,四目相对,恍如隔世。
顾里快步走到长安面前,盯着她那双有些失神的眼睛心底有一丝绞痛,“你……我……”
那瞬间,顾里多日来想过的所有说辞、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面对长安,一时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长安笑了,“顾公子,我原谅你了。”
可是,那个素来耀眼骄傲的男人,紧紧抱着她,声音颤抖:“不要,求你,别放弃我……求你。”
“别这样,顾公子……”
“长安,我以为登上那高位是我今生之愿,那日见你离开,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口被人挖空了一般,那一刻我便明白,此生你最重。”
长安抬头望着顾里,语气平和,看不出悲喜,“顾公子,你我有缘无分,还请公子回去吧。”
其实,徐景晨将一切都告诉了自己,包括顾里并没有承皇位,亦没有娶妻,更是在山下苦等了十几日才得以进门,却又被拦在了山寨不得上山。
长安听后心中有怨也有心疼,但想着在自己时日无多,便选择了自私一次,只想在余下的日子能平淡安稳,想着想着便也平静了下来。今日听到他的声音心中波澜起伏,但很快便平静了下来,毕竟,现在的自己都不知道下一个天亮自己是否还能清醒过来。
忽然,长安只觉得胸口压制着的内力毫无征兆的翻滚起来,下一秒,长安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随即,翻滚的内力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冲撞得似乎移了位置,痛的长安脸都有些扭曲了。
这份疼痛感太熟悉了,竟是月圆之夜的痛楚……
顾里一把将长安搂在怀里,看见她如此痛苦的模样一时之间竟有些手忙脚乱。
顾不得其他,顾里抱起长安便飞奔而出。“快!找欧阳过来!”
眼瞅着长安吐出来的血越来越多,顾里发疯一般的狂吼,“欧阳在哪里,怎么还不来!”
得知消息的欧阳修不敢耽搁,恨不得飞到塌边。见到长安的时候,他心下一惊,大叹一声不好,立马取出金针将长安的穴位封了起来。
最后一针至关重要,需得内力雄厚之人下针,在下针的同时将真气灌入,封住穴位。显然,此刻最合适的人选便是顾里。
顾里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朝着欧阳所指的穴位扎了下去。一针落,长安终是停止了抽搐,而人也再次陷入了昏迷。
长安再次清醒的时候,又是三日之后,众人守在外屋一刻都不敢懈怠。
而屋内的长安清醒后见身侧无人便挣扎着坐了起来,腿上的不适让她直皱眉头,撑着床边的栏杆,双腿颤巍巍地碰到地面,一使劲,剧痛从脚踝处传来。
“砰……”,长安一下子摔在地上,打翻了床头的小桌子与上面的药碗。
在她忍着剧痛狼狈地躺在地上喘气时,一串紧跟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就是一双强有力的手把她抱起,然后放在床上。
顾里蹙着眉,沉默站起,接过荷花递过来的浸湿毛巾,再细细地给长安擦汗。
“长安,欧阳说你现在的情况不宜站立,你听话好不好?”
长安脸上掀起一阵苦笑,内心倏然升起股委屈,转头,拉上被子盖住脸。
顾里拿着毛巾的手顿在半空,须臾收回,用艰涩的声音说:“我们先出去,你先休息一下,别闷久了。”
等再过了会儿,那一连串的脚步声消失后,长安才把被子拉下。
脚踝处还在隐隐作痛,长安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想着,自己到底为何要遭此折磨啊。
深吸一口气,劝着自己,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只能认。
眼瞅着长安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顾里每日细心的为她擦拭,喂药,嘴里絮絮叨叨的给她讲一些自己所见所闻的趣事,讲自己曾经看过的风景,直到有一天,他发现长安没有回应,以为她又睡着了,心内一慌,因为欧阳嘱咐过,她现在没昏睡一次便距离死亡更进一步,直到再也醒不过来。
轻唤一声,长安没有回应,他拍了拍长安的手臂,她居然轻轻嗯了一声。多日来终是等到了长安的回应,却让他直接掉进了冰窟里。
因为长安问道,“后来呢?那些歹人如何了?怎么忽然停下了。”
顾里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那个故事早已经讲完了。若自己没有猜错,长安应该是失聪了……
长安等不到回应,顿了顿,试探性的问道:“我是不是听不到了。”
顾里心内悲伤,却不能在长安面前表现出来,自己一定要坚持住,等到欧阳出关,拿到解药。
想来,欧阳闭关已经整整七日了,徐景晨等人为他护法也足足七日了,不知是否大功告成,在他们回来之前,自己决不能放弃。
顾里轻轻的拍了拍长安,俯下身子给了她一个拥抱,他想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自己会永远在她身边,不离不弃。想告诉她,不要害怕,哪怕她真的去了,自己也会陪着她一道走,毕竟听闻,那黄泉路上孤单而寒冷,他舍不得,舍不得眼前的女子独自一人去闯。
谁知,长安不急不缓,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似乎对此接受的很坦然,而后突然话锋一转问道:“欧阳交代了,我还有几日?”
顾里在她手心缓缓写道,“欧阳闭关了,他说会治好你的。”
“徐先生在哪里。”
“他带着荷花、石头去为欧阳护法了。”
长安不问也知道,师兄没有回来。而此刻,自己命不久矣,五感渐失,恐怕有些事情再不安排便迟了。
“姥姥知道了吗?”
顾里轻轻写下一个“嗯”字。如此大事,她作为长老又如何能瞒得住呢?
“姥姥去为我祈福了,也不在,对不对?”
“嗯。”
长安不再多言,半响又说道:“顾公子,你还在吗?”
顾里抓着她的手,用力的握了握。
“我愿你余生安康,心愿皆成。”
顾里不知她是在说胡话还是意有所指,慢慢写下,“我会一直陪着你。”
长安张了张嘴,不知想说什么,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