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素呆呆地说着,微微蹙着的眉头间是细密的冷汗,她在发抖。
她用指甲抠着掌心,想让自已镇定下来。
赵耀递给若素一条羊绒披肩,这条羊绒披肩是赵耀在意大利的一个买手店挑回来的。
卡其色暗花,低调不张扬的图案,柔软的触感,披肩是能给人安全感的东西。
果然,若素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擦擦眼泪,直了直脊背,“对不起。我一直在失态。”
赵耀说:“没关系,在这里你可以随意释放。”
若素手摩挲着羊绒披肩,缓缓开口:“筱东的妻子和我,我们两个本应该是天敌的女人。
居然坐了下来,甚至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我想,不管怎么样,我是应该道歉的那个,我被蒙在鼓里,并不代表我的存在是对的。
于是我跟筱东的妻子说了一句对不起。
筱东的妻子流着泪摇了摇头,‘我不能阻止我的丈夫奔向比我更好的人。
如果不是婚姻,我才是你们感情的第三者。
我曾经嫉妒过你,恨过你。
我甚至想过老套的剧情。
我的能力足够将你逼到山穷水尽,让你身败名裂,不得不永远离开我们的生活。
我让人调查你。
你不是我想象中的人。
你明亮,坦荡,不媚俗,不骄纵,你对爱情忠诚。
甚至你还怀着对爱情最基本的盲目。
盲目是现代人已经消失的品质。
多少人的爱情放在天平两端,精确到分毫,唯恐自已付出的没有得到的多。
你不一样,你的赤诚善良,打动了我。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如果我动了你,我的爱人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
我没有那么蠢。
虽然我每天都体会着一个女人最切肤的疼痛,那就是爱的人一点都不爱自已。’
这时她的电话响了。
筱东的妻子起身要走,她戴上墨镜对我说:‘我们这边生活的圈子里,完全不知道你的存在。
你和筱东共同生活过的房子,车子,还有存款我就不收回了。
应该暂时够你的生活。
能给的,我都给你了。
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其余的,你也不要想了。
明天早上九点,你可以来送筱东最后一程。’”
赵耀静静地听着两个女人的对话,他相信这些对话都是真的。
从来难为女人的都是女人,但真正能了解女人的,还是女人。
她们在共同深爱的男人死后,面对面坐了下来,隐忍而平等地对话。
尊重自已,也尊重别人。
若素继续说:“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走进殡仪馆,看到了躺在一堆鲜花中的筱东。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的腿软了一下。
一个人扶住了我。
是筱东的妻子,她面无表情地说:‘你只能以朋友的身份悼念。
今天在场的人有很多。
注意控制你的情绪。’
我不知道怎么开完的追悼会。
我看到大屏幕上播放的筱东和妻儿的温馨画面。
我犹如万箭穿心。
我的心落入深井中,暗无天日。
我甚至没有资格痛哭。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追悼会现场。
如行尸走肉般打车去了机场,从机场直接来了您这里。”
赵耀说:“你想结束这种痛苦,所以寻求帮助对吗?”
若素摇头,“不是。
因为这只是其中一个关于筱东的秘密。
我在找寻筱东留在家里的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他电脑里的秘密。
他在境外用我的身份开了账户,账户中有一笔天文数字。
甚至在他出事后,还有两笔巨款进账。
他说过要带我移民,我以为他是为了我们移民的事在存钱做准备。
虽然筱东的妻子说这些财产都是我的,不会要回。
但我心里不安,拿着人家夫妻共同的财产生活,我觉得不齿。
我想将所有的财产清点打包一个数,汇给她,我和筱东之间的联系也就彻底地断了。”
赵耀没有想到若素会这样做。
“你把所有钱都还给人家,你的生活怎么办?”
若素说:“人都没了。拿着这些钱只会让我痛苦。
我有手有脚,有学历,这么多年也没有停止学习,重回职场养活自已绰绰有余。
生活肯定不能跟之前的相比,但我用我自已挣来的钱,心里踏实。
小三这个身份,无论打着任何真爱的幌子,都是可耻的。
我要重新开始生活了。
和过去彻底告别。”
赵耀说:“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勇气。”
若素说:“但是我面临抉择。
就在我清点财产的时候,我发现了筱东境外的医药公司涉du的事实。”
赵耀惊讶:“涉du?”
若素惨笑,“是,我是学金融的,有很多同学在国外。
我账户上的大额天文数字,就是洗干净之后的钱。”
赵耀说:“你有举报的想法?”
若素说:“我想举报。但之后的结果,我不确定自已能不能承受。
我举报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我的身份。
我不仅会接受层层盘问和调查,而且我一定会受到所有人的指指点点。”
赵耀实话实说:“这是一定会经历的过程。”
若素说:“第二点。如果我举报,我将毁了筱东的名声,毁了筱东国内干净的生意,同时也毁了筱东的妻子和孩子们。
他们会背着嫌疑人家属的身份生活。
我一旦迈出举报那一步,我的母亲,我的亲友,筱东的生意伙伴,筱东的父母,妻子,孩子要共同承担我选择的后果。
我要改变的,是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的人生。”
赵耀问:“如果不举报呢?”
若素说:“我将带着这些秘密继续生活着。
但我每一天都要受到自已良心的拷问和折磨。”
若素的话语里带着惨烈的哀伤。
赵耀说:“看过《失明症漫记》吗?”
若素点头,“看过。
您想说从眼盲到心盲的距离并不遥远。
您劝我不要做看得见的盲人。对吗?”
赵耀说:“我不是劝你。
怎么做都是你的权利。
你能看到的是面前这些人的人生,还有更遥远的人的人生。
你以为的,是小世界内的失火,不是大世界的失序。
一束光照进塔里,塔里的肮脏龌龊被照了出来,这束光就有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