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叔像是没想到电话里那个不冷不热的人能摆出这幅样子，一瞬间愣了一下。
对着何舟渡这张笑脸，十四叔倒也不再好问些什么，他也就只能跟着挤出一个笑。
但到底是老一辈人，笑容一展开就热情洋溢起来，十四叔对着何舟渡招招手：
“好久不见啊小舟，哎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瘦，光长个儿不长肉。”
手是招了，但二人之间的距离倒是没小半分，何舟渡拎着小巧的行李箱走近几步，十四叔就不动声色地退开几步。
边退他还边做出副引路姿态来：
“走走，你也很久没回这边来了，怕是都不认识人了噢。”
何舟渡也就笑笑不说话，直到他准确地喊出路上遇见的每一个人对应的称呼。
当然，大家基本上都是笑一下就算回应，但何舟渡总觉得他大概不是在喊什么称呼，而是在点阎王的生死簿。
每一张笑脸下都是见了鬼的表情。
不是，他知道自己在村里风评不怎么样，但至于这样？
何舟渡摸着胸前的吊坠陷入沉思。
十四叔的表情也隐约有些崩坏，而大概是实在受不了这种氛围了，他反倒有话没话地说起了何舟渡肩上蹲着的猫：
“小舟啥时候养的猫？也不怕人，这么安生？”
本来只是随口找的话题，只不过这一细看，十四叔又险些没绷住：
金银双色的猫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猫的脸却分明是阴阳分色，说不出的诡异。
“大学毕业后养的，”何舟渡很自然地回应，“因为放在那儿不方便照顾，就带过来了，反正村子大，让他随便跑。”
“不怕丢啊？”十四叔硬着头皮搭话。
这一问出口，他就看见何舟渡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理所当然地道：
“不会丢的。”
十四叔当即不太想继续话题了，好在目的地也到了，他当即喊了一声守在屋子门口的人：
“舟止啊！人我带来了，你们俩要好好相处啊！”
这句话话音未落，十四叔就逃也似的离开了，只留下何舟渡和屋边那人面面相觑。
对方率先站了起来，顺手自一旁拿过根修长的竹杖，轻声道：
“进来说吧。”
何舟渡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那人的双眼和对方身旁的位置，应了声跟上那人的步子，只是特意加重了些许脚步。
进了屋子，对方就干脆搁置掉了那根竹杖，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他准确地伸手一点某间房门：
“二爷爷要你和我住，你的屋子我收拾好了，你可以先去放东西。”
“谢了。”
何舟渡也不矫情，提溜着行李箱先往那个房间去了，只是将猫留在了外面。
房间中意外地干净，看着完全不像是一个盲人能独自做到的地步。
何舟渡开始简单地放东西，而留在外的猫则自顾自地在屋中绕开步子。
对方也没有阻止，尽管猫没有掩饰自己的存在。
直到猫走到屋中一扇门前，一只手才准确地伸过来拦住了猫的去路。
猫回头，所见的是青年一双灰蒙蒙的眼和凝固的瞳孔：
“猫爷可别往这屋子去，那就不算是拜访的范畴了。”
不知道是不是猫的错觉，这人面对猫反倒比面对人轻松得多，但话里的尊敬又是盖不了的。
猫没有回应，单是停下了脚步。
“猫爷果然听得懂啊，我家三爷儿和我说您大概是个开了智却没道行的，世间罕见。”
何舟渡踩着话语的尾音走了出来，他像是刚刚才注意到猫跑了一样，急急忙忙地迈了几步过来：
“啊抱歉，我家猫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猫慢悠悠地绕过了正在说“没”的青年，两三步就窜上了何舟渡的肩，一双异色眼微抬，看了一眼那人。
何舟渡一出来，对方的态度就变了，简直像是不知道怎么和人类相处一样，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拘谨感。
最后还是何舟渡给双方盛了两杯水来，率先挑起了话题：
“那个房间是做什么的？”
“上供的，不要进去就行，其他地方随意。”对方答话出乎意料的直接，
何舟渡眨眨眼，没有追问供的是什么，只是又往对方身边看了一眼。
在他的眼中，青年身旁跟了只半透明的黄鼬，一身皮毛末端微微泛着白，却显得油光水滑。
像是察觉到他的注视，那黄鼬抬了抬头，往青年身后一跃，不见了踪影。
何舟渡看见对方明显愣了一下，脸上显出一瞬间的茫然，而后很快回神。
何舟渡思索了几秒，主动挑起一个新的话题：
“我叫何舟渡，虽然很早就离开村子了，但是村子里的人大多数我都有印象……不过我没见过你。”
“啊…何舟止，”对方讷讷地接上了话头，“我爸是何青林。”
说到这个名字，何舟渡还真就有印象了。
但……
“无意冒犯，但青林叔不是已经走了二十年了吗……？”
在何舟渡的记忆里，何青林这一家子多少沾点悲剧色彩在。
何青林出了意外后，他老婆也就多活了两年，就因病跟着下去了。
何舟渡对此有印象，还是因为他父母特别提过这一家子，而且这夫妻俩的葬礼是他少数还在村子里的时候参加过的葬礼。
但何舟止那时候不在村子里，所以他反倒对此没有记忆。
对方这样子也不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估计是有了什么别的活法。
“嗯…对，”提到自己的父母，何舟止没什么很大的波动，他对这方面的感知似乎很是浅淡，“他们走得早。”
“以及…”何舟渡忍不住问，“你以前就叫这个名字？”
要是真有跟他名字如此相似的人，他绝对不会没有丝毫印象。
“不，”何舟止摇摇头，近乎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何舟渡所在的位置，“这是我师爷儿给我算了一卦后改的名字。”
“我这次回来，是为了等你。”
他认真又肯定地说：
“村子里要出事，所以你会来的，三爷儿说你和事是分不开的。”
何舟渡按了按眉心，首次觉得和同龄人沟通有点难度，于是他冷不丁地问：
“三爷儿是谁？”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何舟止露出个迷茫的表情，直白而清晰地说：
“……你不是看得见三爷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