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自山林间穿过，带起草木细微的响声。
金虎踱着步子走出临时歇脚的洞窟伸了个懒腰，让阳光在金色的皮毛上游走流转。
长尾随意一甩就带得空气呼呼作响，他活动了一下筋骨便继续按着既定路线巡视。
在不知不觉间氛围已经扩展得很开了，这整片山脉范围不算小，哪怕是他，也得花上几天时间才能完成一整圈的巡视。
所以他并不会时时刻刻都去关注村子或者人类的活动，只要山没什么异样，金虎的日常就算得上轻松写意。
多数小庙的香火算不上鼎盛，只是常在。
毕竟人类是有自己的生活的，大多数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和日子要过，不可能把一切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信仰之上。
金虎也不需要他们这么做。
比起人类，还是山与他的联系更紧密一点，因此也只有那些与山有联系的人，才会和他相对应的产生联系。
他们顶多是在山林中遇上点麻烦，又受到保护的时候，来一次小庙感谢一下。
山下的小庙只接受谢意，而不接受请求，知晓金虎存在的居民自然清楚这一点。
为了防止事态出现混乱或是如何，几间小庙的庙祝自发形成了联合，他们把在庙里的规矩定了下来。
但毕竟这只是民间行为，因此真的有人闹事的时候，他们顶多也只能劝阻或者报警。
并且现在网络上的传言很广，以至于这片地方也逐渐被那些网红瞩目。
少见而奇特的习俗总是容易夺人眼球，引起好奇心和探究的欲望，有些人的心思也没那么纯粹。
所以在这众多小庙之中，有一间位于某处镇子边缘的小庙成了所谓的“网红打卡地”。
乡镇特色的发展似乎总是如此，打出一个唬人的招牌，以此为基础连带出一条完整的旅游产业。
挂着虎画的各色民俗、量产式的白墙乌瓦“老街”，石砖路衔接着的却是酒馆和小吃街。
礼品店中售卖着香囊和据说是被金虎赐福过的护身符，而如果不喜欢这么中式的样式，隔壁还有相当大只的老虎玩偶和抱枕可供选择。
一条完整的文化旅游路线就这么在小镇中铺展开来，而路线的中途自然不会放过那间小庙。
这间原本由GSA铺设的简易小庙已经被镇子出钱翻修，规模更大并且更显肃穆。
一条长长的石阶通向山上，庙宇的位置被挪到了半山腰。
黄墙白瓦的庙宇分了主殿和副殿，殿前则是宽大的、由虎形石雕拱卫的广场和高高立起的香炉。
香炉看上去还是新立的，却做了旧，也已经被香火熏出了痕迹。
虎的泥塑被替换为了镀金的塑像，威风凛凛怒目圆睁，就这样矗立在大殿中央。
而大殿两边分列着不知名的各路塑像，看着都是些山野精怪，却像模像样地立了碑牌注解，得了尊号和传说。
显然，是为了吸引游客所以在这方面下了功夫的。
尽管现在的人更多是看个乐子，但这个架势去骗骗那些跟着旅游团的老人却是绰绰有余了。
所以此处庙宇的香火鼎盛，程度甚至要超过其他几间庙宇之和。
……
金虎藏匿在林间，有些恍惚地望了一眼山腰处的庙宇，他茫然地晃了晃尾巴。
只不过是两周没来而已…变化就能这么大吗？
熏香的气味顺着风挤进金虎的嗅觉中，让他猛地打了个喷嚏——香烛的气味对他来说不算友好。
毕竟哪怕是人类被香熏久了也觉得难受，更何况是嗅觉远超于人类的虎。
浓度高的有些吓人的香火在虎降临于此的一瞬间聚集而来，像是找到了丢失已久的目标。
但虎没有接受，那些香火被虎尽数拒之门外。
虎有了些不祥的预感，当即他咂咂嘴，联系上了山，将感知散了出去。
山的氛围在这个地方有些散漫，但到底还是愿意亲近虎的，所以他很快得以将感知遍布这一片地区。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金虎当真是吓了一跳。
高氛围存在一个接一个地出现，简直就像是原本空无一物的雷达盘上突然多出几十个光点那样吓人。
虽然氛围的浓度高不过他，但对比起周围的环境来说，确实算是氛围聚集体。
这地方氛围下崽了？不，恐怕是因为那些香火。
金虎瞳孔地震，不过这种震惊并不妨碍他迈开脚步。
虎带起一阵风，消失在山林间，当即赶往了最近的高氛围处。
而距离越近，金虎的感知就越给他带来一种古怪感。
就好像…这些高氛围的存在，和他有一种相当紧密的联系一样。
真正见到的时候，那种不太妙的预感成为了现实。
金虎驻足在一棵树下，那棵树上盘踞着一条通体青翠的蛇。
蛇的鳞片在阳光下散发着金光，显得熠熠生辉又极为绚丽。
而蛇一见到虎，就蜿蜒下了树，对着虎点点头，做足了仪态。
氛围随之传来的，是个年轻的女音：
“小神见过山君。”
虎抖了抖唇边的晶须，没搭理那青蛇，转而重新迈开步子奔去下一个点位，只道了一句：
“让这片山上的所有存在来见我。”
青蛇没有疑惑，欣然吐信颔首应下，规矩地好像一切本该如此一样。
但何舟渡知道这完全不对。
氛围会催生神异，这本身就是超自然诞生的理由，但这其中不该有外力参与。
人类供奉的香火不是可以全盘接收的东西，这一点何舟渡从一开始就很清楚。
所以金虎所收取的一直都不是供奉，是某种任务交接之后的酬劳和感谢。
而就算如此，他也不会直接收取那些香火或者说感谢，将其由自己转化为氛围。
那些香火会被注入到山的身上。
作为自然的一部分，山没有人格化的意识存在，因此也就不会被香火所携带的杂念所侵扰。
虎所接受的，一直都是山分享给虎的纯净氛围。
尽管这样会浪费不少氛围，能得到的也不算多，但何舟渡不着急，自然也就不会太在意这方面的得失。
毕竟虽然前几任局长没有访问体走的是这条路，但是这方面的相关研究到底还是进行了些的。
华国自古以来就不缺这种类型的传说，可想而知华国的氛围以前都造过什么东西。
……
局长没有多耽搁，当即抽调了人手给了定位派发了任务——他得找人去看看那所谓的庙里供着些什么东西。
超管部调查组一支小队领了任务出发的同时，同样属于超管部控制组的一支小队也踏上了那片山脉的地界。
这些已经被催化诞生的超自然实体还是需要处理掉的。
也幸好是发现得早，这边的供奉行为还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
不然等那些信众的诉求越来越过分，香火所供养的东西也会越来越扭曲。
虎又命令完一只自称“神”的兽类，目送着对方领命赶往山顶，他叹了口气。
这些“神”不是真正的神，也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神，它们只是被民间香火所化氛围催生出来的“幸运儿”。
它们一不受超自然承认，二没有官方机构背书特封，还有可能随时会被香火反噬。
除了氛围随手扔下的短暂神异之外，它们一无是处，而且也没有自我。
等金虎坐到山顶的岩石上时，他周围已经围拢了一圈大大小小的活物。
一双双看过来的眼睛中没有常规山间野兽的灵动，反倒充斥着一种异样的神性。
但那种神性也只是水中浮沫，夜间昙花，只要香火出现变动，氛围有所改观，这些“幸运儿”就全部都是昙花一现。
换句话说，它们全部都是香火所化氛围的傀儡，也是山下那些起庙之人的“虚假偶像”。
山下的人可能并不知道他们的庙宇会有这么大的作用，但这座山脉的氛围浓度已然不低，氛围的活跃也就注定了它的创造力同样活跃。
虎一一看过这些山中原本的生灵，而局长的金眼倒映出调查小队发来的神像资料。
氛围屏蔽力场于无声中将山顶围拢，众兽却端坐如石雕，毫无察觉。
虎又叹了口气，迈步走向最开始遇见的青蛇。
风凝成无形而致命的刃，在虎经过时一刀剁下了蛇的头颅。
脖颈处的断口喷洒着血液，蛇的身躯尚且有残存的神经反应，就这样边扭曲着变勾勒出一朵血色的花。
惊讶的质问被虎充耳不闻，那些被氛围传来的质问声随着虎一抖耳朵滑落在地。
金眼中倒映出小队再度发来的相片——那尊青蛇娘娘的雕像已然出现裂纹，土石塑成的泥像头颅掉落，在案前砸了个粉碎。
局长手指微拉，换到下一张相片，虎随之而动，带着风扑向下一只“幸运儿”。
……
击杀这些野神对虎来说不算什么麻烦。
尽管山对此很不满，但虎只是低吼着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就足以让山对他妥协。
一群新神当然比不上它长久偏爱的虎。
山顶，屏蔽力场撤下之际，血腥味和因为主体死亡而出现的氛围同时逸散。
虎收拢尾巴面无表情地坐下，只有金色皮毛上斑斑点点的残余血迹述说着刚才发生过什么。
大概是看出他心情不好，上来清理现场的小队没敢和他搭话。
一行人沉默着将一具具死得干脆利落的尸体回收，很快就把山顶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虎于是转身下山。
半山腰处的庙宇中此刻一片混乱。
就在刚才，一位导游正好领着一群中老年人走进庙宇，而他刚刚讲解完金虎的信仰，就看见大殿中的神像一座接一座地开裂。
那个场面，对于比较迷信的老一辈来说还是相当吓人的。
不过没有时间给他们带来更多惊吓，一群身着制服的人就进入了庙内。
他们迅速展开了检查，期间还分出人来照顾了受到惊吓的老年人，并且很快就礼貌而客气地将全部的游客都请了出去。
正式的公告几乎没隔多久就出了，中老年人们的年轻子女替他们读了这些通告：
“XX古镇山君庙乃违章建筑，其涉及景区盈利和封建迷信，现已筹备拆除。”
整件事没掀起什么多大的浪花，后勤部甚至没出力去处理舆论。
原因也很简单，网络上又多出了几个新的网红打卡地，现在还关注这间破庙，已经属于落伍跟不上潮流了。
倒是安芷晴听见这件事情时有些唏嘘，不过这种感叹也没有持续很久——她作为副组长也忙得很，一件已经处理完的事，自然不需要多花心思。
金虎的情况属于发现得早，所以处理起来也不算多麻烦。
有了那间庙宇的前车之鉴，想必其他庙宇不会寻思着也去干干这事。
不过何舟渡还是在这之后留了个心眼，附带PAR的微型摄像头被后勤部职员覆盖了整片山脉，好方便后续的监管。
其实这套东西再过段时间也就该装了，早前是一直分不出什么人，再加上有金虎在，所以没什么必要。
但范围现在已经大起来了，设备也就该跟上了。
在安装设备的中途，何舟渡让金虎回了局里一趟。
而金虎再度离开时，身旁多出一只毛皮棕黄的半大虎崽。
小过山黄被医科部的薛霖养得很健康，现在也算是只大猫了。
薛霖又刚好在这段时间，把小过山黄造成的器材损失费上报给了何舟渡。
那没什么好说的，让金虎给孩子带出去见见世面就是，到了山林里，自然有它能乱跑的地方。
……
金虎和山脉的事情严格来说只算得上是这几天的一个插曲。
“局长先生，我想你需要看看这个。”
莱特迈着大步走进来的时候，何舟渡也正好在看普罗维登斯的警告，闻言他头也没抬：
“四洋站点21的事情吗？我已经知道了。”
局长办公桌上的平板正播放着一段视频。
这很明显是一段站点内的监控录像。
GSA的镜头清晰度一直相当可靠，但正是因为这个清晰度，反而加剧了这个视频所带给人的恐惧。
镜头内展现出来的是一条走道。
起初一切正常，两位职员正在搬运一些维修器材，同时聊着天。
接着，整个镜头猛然间震了一下。
而后是突然闪烁的灯光，和出现裂纹的走道墙壁。
下一秒，能够抵抗海水高压的墙壁猛然破裂，弯钩状的器官插入其中，随后拔出……
大量的海水在压力作用下如水枪一般被压入站点，几乎是一瞬间就占据了整个走廊。
尽管普罗维登斯将站点特殊墙壁结构及时关闭，也迅速隔离了那条走道和站点的其他部分。
然而最开始出现在镜头中的两名职员没有幸存下来。
但他们的死因却不是因为水压——进入深海站点工作的职员会被要求换装。
录像的末尾，暗红色的卷曲触须赶在墙壁修复之前，将两名职员尽数卷走。
随后，摄像头被高压高速的水流摧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