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的楼层指示器一层接一层地跳，何舟止默不作声地数着秒，感受着电梯的上升。
结果不出所料，电梯没有在指定楼层停下，上升的时间反而远远超过了何舟止的预估。
就在他略带疑惑地抬头之际，电梯猛然迎来一次急停，然后是下坠。
耳边黑蟒吐信的声音嘶嘶作响，爽朗的女音提醒道：
“小心了。”
伊凡顺势迈了两步挡了下何舟止，免得后者因为突然的变化摔倒。
电梯间内的温度更低了几分，那种下坠仿佛永无止境。
何舟止看不到，狼态的伊凡倒是看得很清楚——电梯间中，有一面金属墙倒映出来的人像，此刻与何舟止的动作完全不一样。
反倒是作为导盲犬的他似乎没有被重视，因此四面的镜像中，导盲犬的动作是完全一致的。
但这反倒更突出了人影的诡异。
那一面金属墙内倒映出来的“何舟止”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像是猎人看见掉入陷阱的猎物一般，就连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都显得贪婪而狰狞。
另一面与之相对的墙面上倒映出来的人影就要平静得多，尽管动作与何舟止现如今一致，但那双眼睛中蕴含的情绪却完全不一样。
像是在镜子中多出个看客一般。
何舟止看不见，不过他知道对方是何时伸出的手，但他并未反抗，就这样任由镜鬼得了手，被一把拽入了金属镜子中。
很奇异的场面，一面镜子穿过了两个个体，二者同时保持着一种穿过的姿态。
不过区别很快出现。
镜子外，“何舟止”很快稳住身形，回身看向镜子之中的何舟止。
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他像是想从何舟止脸上看见恐惧的神色。
但灵务处组长只是平静地伸手，指了指他身后。
镜子中除了动作不一致的何舟止外，另一道身影正缓缓站起——确切的说，这是被镜子反射出的现实。
刚刚拥有了崭新身体的镜鬼愕然回眸，在下一瞬被站起身的狼人扼住脖颈。
狼人身上还披着导盲犬的马甲，他将镜鬼的实体化压制，而后礼貌又客气地说：
“你好啊先生，你看起来不需要导盲犬，而我暂时不想失业，那就只能委屈一下你了。”
镜子外镜鬼是如何哀嚎着，就这样被塞入特质的折叠笼子中暂且按下不论。
镜子内，何舟止意识到有谁复杂地看了过来。
下意识地，他顺着感知到的视线“看”了过去，并斟酌着开口：
“嗯…你可能需要签一份保密协议。”
“…你确定这只是保密协议的事情？”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音量算得上很轻而且语速很快，但何舟止还是听得清的。
当下，他点点头回应：
“听上去你状态还可以，那就我放心了。还有就是，出去之后你肯定要签保密协议的。”
“实际上，我不太好。”
对方像是有些无奈，很快将话题拉回：
“你也说了要先出去再说，那么我们怎么出去？把这面金属玻璃打破吗？”
“不失为一种方法，”何舟止认认真真地回答道，“但我一般不这么干，而且我也不建议你这么干，金属很硬，而且赔修理费很麻烦。”
“谢谢你提醒我金属很硬……”
何舟止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回了句“不用谢”后他自袖口捻出张黄符来，甩手将其点燃。
微凉的鳞片触感擦过手背，方才隐匿了身形的黑蟒带着凉意自何舟止垂下手边游走而过。
她在镜子边缘立起身，狠狠一尾甩在了镜面上。
并非是破开金属，而是暴力拆除镜鬼于此地设下的氛围屏障，好让这个小小的镜中世界解除，顺便将他们排斥出去。
黑蟒只是一尾下去，此地的氛围便在何舟止的感知中出现了裂缝。
因此随着第二下第三下的抽打，仿佛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就这样响起，脆弱的氛围屏障被生生打破。
随着一阵挤压感，镜中的二人被消失的氛围空间扔出。
何舟止尚且能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站稳，另一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虽然狼人及时接住了人，但也许是因为紧绷的神经猛的一松，再加上身体状态实在太差，对方还是迅速地晕了过去。
何舟止喊了两声没见回应，脸上的表情就有点古怪。
而狼人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时间分外无辜地道：
“我保证他不是被我吓晕的。”
“按照任务指派下来的说法，这位大概两天多没有进食或者饮水过了，晕过去也是很正常的。”
何舟止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我刚才听他声音，虽然有点虚弱但好像状态还好？”
“他可能不是那么好。”
狼人无奈地看了一眼怀里昏厥过去的人，迅速用耳麦联系上了外围待命的职员。
怎么说呢，人没死就是好事吧……？
虽然原定给谢玄洲找的心理医生，现在得在谢玄洲隔壁占一个床位了。
原本如果只是缺水和低血糖，他们还可以把人送到普通医院里。
但何舟渡刚才把感知延出去感受了一下，顺手就给人确定了一个“中度氛围入体”的状态在。
如果不是什么特殊的体质，就这样被氛围入侵的话，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换句话说，他得给人带回去排氛围。
而如果对方是特殊的体质…那就更是正好了。
这种特殊人才不归GSA天理难容，真要是错过了，何舟渡半夜都要坐起来后悔。
狼人摁了耳麦和局内说了情况，便等职员们过来将手上的人转交，才和何舟止又恢复之前的组合，正常离开了小区。
总体来说，抓个镜鬼不算什么太难的事情。
……
“先给液输上，”陈铭接手了人就风风火火地忙了起来，“他情况还可以，先不做检查，先给状态稳定住再说。”
一条又一条的指示被下达，医科部很快就有不少人急匆匆地来来往往。
靠在病床上的谢玄洲看着陈铭给人安排到他隔壁床位，没忍住问道：
“这是那个…何局去找的心理医生？”
本身也不算是什么保密性很强的事情，谢玄洲又不是什么消息闭塞的人，再加上他确实清楚自己的情况。
所以何舟渡去给谢玄洲找心理医生的事情，自然没瞒他——毕竟他只是讨厌吸血鬼而已，又不是讨厌所有心理医生。
“是啊，”陈铭掐了把自己的人中，没好气地道，“你可真是命途多舛…好不容易找个医生，人还给鬼抓了。”
“…啧，”谢玄洲咂咂嘴，反驳道，“其实我在入职之前运气真的还挺好的……？”
“那你的意思是GSA风水不太好？”
陈铭白了他一眼，干脆在谢玄洲床边坐下：“手伸出来，我把个脉。”
谢玄洲乖乖照做，但嘴上没停：
“万一呢…咱们局里前段时间不是来了个风水师吗？我记得是进灵务处了？要不，陈铭你去和何局建议建议，让人家给局里看看？”
“……”
陈铭深吸了一口气，看上去是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动手给谢玄洲一拳，他摸了会脉才开口：
“还行，身体多少还是有在恢复…但脑子的情况存疑，你明天抽管血给我。”
“…你有点过分了啊陈铭，”谢玄洲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很清醒。”
“听上去不像，”陈铭抽回手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这几天又饮食不规律了？昨天一天就喝了点粥？运动量却超标了？晕过一次？”
“嚯…”谢玄洲没忍住后仰了一下身子，惊奇道，“你真会中医啊？”
“…真会，但我大学学的现代医学。”
陈铭垂下眼将话题扯回：
“别逃开话题，谢玄洲，不要在医生面前隐瞒情况，对你不好的。”
眼见陈铭不想多谈而且绕开话题也没成功，谢玄洲便没多说，只是露出个苦笑来：
“算是吧…我确实吃不下什么东西，不想吃，能喝点粥都挺勉强的。”
陈铭回头看了一眼隔壁病床的输液瓶，确认了溶液量和流速才又转头问：
“我记得你出发之前，情况其实是还好的，所以是这一周发生过什么？”
谢玄洲没回答，那双眼睛安静地看着陈铭，就这样陷入了一种长久的沉默中。
当下，也就不需要他再说些什么了，陈铭叹了口气：
“行，我知道了，你们队伍的保密协议，我不问了。你今天这是最后一袋了，输液输完按铃喊护士拔针吧，顺便帮我关注一下你隔壁那床。”
“我得去看看另一个不太老实的了。”
谢玄洲应了声，目送陈铭快步离开，他还顺势带上了病房的门。
在房门轻轻闭合的声音过后，此间就只剩下了他和隔壁床上的那人。
谢玄洲聊完两句天其实就有些昏昏欲睡了——不怎么吃东西导致的后果就是精神不振，方才和陈铭聊天几乎算是强打起来的精神。
因此等他意识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又被惊醒的时候，就看见他边上那床的人起了身。
而对方此刻…正在给他拔针。
谢玄洲当即吸了口冷气又没敢开口，怕给人吓到导致他手抖给针扎得更深。
好在对方状态不算好，但手确实很稳。
针稳稳地拔了出来又摁了个棉球，他才打了个呵欠神色困倦地坐了回去。
谢玄洲听见对方嗓音倦怠：
“醒了啊？醒了自己摁吧，我自己针还没拔呢。”
“…谢了。”
谢玄洲摁住了棉球，倒是没问对方为什么不喊护士——大概是两人都没醒着的缘故，吊针稍微有点回血，不过回的不多。
而对方看着他并懒洋洋传过来的解释和他的猜测相差无几：
“我刚醒，看你睡着了输液管又在回血，就自己上手了。”
“嘛…请放心，虽然不像，但我临床成绩还不错，不过没行医执照是真的。”
他说到此处，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微抬，语调是又轻又快的：
“想必你也不会去举报的。”
“…我看起来很像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吗？”谢玄洲带着玩笑意味指了指自己。
“不太像，或者说就算你是，我也没办法，”对方的回应提不起什么精神，“毕竟你们救了我，我又不是不识好赖。”
“顾知惜，幸会。”
谢玄洲刚和对面交换了名字，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而像是意识到他的视线偏转，坐在床沿的顾知惜侧了侧头，好让自己能同时看到进来的另一人。
陈铭步履匆匆地又走了进来，乍一看见顾知惜坐了起来，他有些讶异：
“比我预估的清醒时间要早。”
“可能是因为我认床，”顾知惜的回话声音仍旧很轻，“再加上我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
“那不太巧，”陈铭耸肩，“你多少得在这住上一段时间。”
说着话，他看了一眼谢玄洲那边被拔下的针，又很快转回视线，在手机上发了条信息出去：
“等会会有人给你们送点小米粥过来，记得喝，没什么大问题我就先走了。”
听见送餐，顾知惜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倒是谢玄洲面露苦色。
而等陈铭走出去，谢玄洲就听到顾知惜说：
“你这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会让我以为你们这边的粥已经难喝到难以下咽了。”
“…那不是，”谢玄洲摇摇头为食堂阿姨正名，“咱们食堂别的不说，伙食包好吃的。”
顾知惜半耷拉着眼皮看了过来，神色是困倦的，但谢玄洲听见他笃定地道：
“所以不是食堂的问题，是你的问题…厌食？”
没等谢玄洲回答，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顾知惜便了然：
“你身上有锻炼的痕迹，你的状态不像是一直都厌食，所以…是后天某种原因导致的厌食症？”
“看你的样子，不是减肥，没有用药…心理因素？你自己清楚，是吗？”
他往病床的枕头上靠了靠，语气懒散又肯定，音量却轻的几乎像是一阵风：
“你需要一段时间正规正式的心理治疗，只凭借你自己，你无法摆脱这个情况。”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会注意到我失踪了，我是不是该庆幸一下我的职业水准救了我一命？”
谢玄洲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他只说得出一句：
“…你们聪明人都喜欢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