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迪戈缺乏对抗灵体的手段,但带着阴风压下的鬼新娘却也失了利。
鹿骨的怪物与鬼魂交错而过,前者像是穿过了一阵风,而后者也没从温迪戈坚固的精神防御中捞来半点战果。
道士有些愕然,不过他没时间惊骇了——温迪戈穿过了鬼魂,扑向的自然也就是他了。
鬼新娘停顿片刻,便在道士一边狼狈躲闪一边摇响的铃声中,飞出直直袭向屋外走道中的何舟渡。
阴风几乎是瞬间便灌满了整个走廊,走道中的灯一盏借一盏炸开,只留下血红色的身影在走道中央飘忽不定。
堆在地上的人早在刚才就被狼人毫不留手地一个接一个物理催眠,此刻走道中除去鬼新娘之外,安静得有些可怕。
而何舟渡只要微微抬眼,就能看见鬼新娘的红盖头:
那张盖头上是一种极为斑驳的红色,就像是层层叠叠的血飞溅在上面从而铺就的。
那些血迹飞溅的形状……则看起来像是一张张人面。
许是身上这件喜服的原因,鬼新娘只一出来便锁定了何舟渡。
她歪着头,声调哀怨地呼唤了一个名字。
不是何舟渡的,他甚至其实没听清对方喊的什么,而且他也不在乎。
跟着,对方话音急转直下,声声哀鸣,字字泣血:
“为什么抛下我……”
赶着话语尾音,新娘的盖头被一阵风掀起,露出后方那张不断变换着的面孔。
时而是稚嫩少女,时而为哀怨妇人,时而变作样貌不一的女子。
何舟渡在期间看见了屋内那张黑白遗照上的面孔,但她也仅是这鬼新娘的一面而已。
新娘没有马上发动袭击,停留在走道中央,那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混白的眼睛望向何舟渡,像是企图在他脸上看见恐惧。
但代理局长回以她的只有一片诡异的平静,他手上把玩着个小巧的圆盘,他身旁狼人则抬起枪口。
扳机扣下,蓝紫色的电弧自枪口激射而出,自点扩为线,随着高温炸响空气。
些许臭味弥漫开来,但比臭味更尖锐的是鬼新娘的厉声尖叫。
墙面上出现电弧留下的焦黑痕迹,鬼新娘的魂体肉眼可见变得黯淡几分。
那件原本大红色的喜袍被电弧割裂,露出其下腐烂的表面,此刻就连这些表面也逃不了焦糊痕迹的占领。
不过鬼新娘反应不慢,苍白的面孔嵌在墙面上,她靠着躲入墙面避开了更多电流。
何舟渡揉了揉耳朵,只觉得对方的叫声过于吵闹。
身旁的狼人摆出了换弹的姿态,迟迟没有开出第二枪,哪怕鬼新娘于怨念的驱使下再度现身。
也许是机会。
血色倩影夹着怒意伸展手上黑甲,一副全然准备将何舟渡撕成碎片的架势。
血影扑面带起气流翻滚,何舟渡面无表情,手上则轻轻抛下个圆盘。
莹绿色辉光如水幕般自圆盘中心展开,连带着其中氛围将鬼新娘裹入圈内。
霎时,就像是有人摁下暂停键一般,鬼新娘的魂体凝滞在半空,半分不得前进。
鬼新娘尚且在挣扎,能明显看到水幕起了波澜,想必花上短暂的时间她便能从中挣脱。
但对齐新娘脸庞的枪口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了。
电流炸响,魂体的头部被强力的电流绞得稀碎,剩下的身躯自然讨不了好,化作了纷纷扬扬的灰烬,四散而开。
何舟渡闭眼往窗边一靠,而狼人访问体则任劳任怨地从包里翻出特制的小装置,将鬼魂散下的尘埃收集了起来。
屋内,温迪戈捏碎了手中道士放飞的纸鹤,将其团成纸团扔到地上。
地面上已然有将近十只报废的纸鹤,道士此刻也不再仙风道骨。
温迪戈身上带着浓郁的恶意,那种来自情绪的混杂远比鬼怪单一的怨恨要杂乱得多。
道士手中骨铃咔嚓裂出一条缝,迎着他惊惧的眼神,他的头骨也很快在温迪戈的爪中龟裂、炸开。
这间屋子不大,温迪戈其实可以更早解决掉对方,但他没有这么做。
堵死门窗,掐断对方放出的所有通讯手段,一步步逼近压缩对方的生存空间,再一点点地让对方手段尽出却全无作用。
何舟渡觉得,他大概比对方更擅长激起人的恐惧。
鹿骨中绿火幽幽,温迪戈深吸了一口满屋的血腥味,伸出爪子粗暴地将那具无头尸体分割、切断,然后从那堆血肉模糊的东西中拿起一枚怪模怪样的符咒。
像是幼鼠一般的雕刻品,通体墨色只眼窝一点红。
鼠的身躯平直,而后肢与尾巴则外折又垂下,鼠尾尾尖带着一支笔杆。
看上去就像是个横线位置不对的“子”字。
鼠雕的眼中似乎将要闪烁起红光,但温迪戈没有等这东西的后续反应——鹿骨张开又扣合,黑暗而贪婪的氛围将雕刻品包围,彻底隔绝了外界。
再度走出屋时,棕发少年身上溅着血,而他手上则拿着一枚如鹿角般分叉的吊坠。
对方倒是个识货的,把龙角带了去。
可惜现在成了龙角上的血。
温迪戈随手用外衣擦去了吊坠上的血迹,并将其归还给了何舟渡。
谢玄洲在耳麦中安芷晴领路下冲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代理局长半靠在墙边,温迪戈、狼人和不知何时蹲在窗台上的猫围在他身旁。
走廊的灯不知为何炸了,以至于何舟渡一行就这样站在阴影中,只有四双眼睛像是分别在反光。
手机定位只在楼里,所以谢玄洲就有了和另外两位警官分开的借口,得以赶在警方之前找到人。
但他现在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了。
此刻听见动静,对面那四双眼睛便一齐看了过来。
乍一撞进那片冰冷的金色里之际,谢玄洲觉得有盆冷水当头浇下,一股凉意就这样蔓延上全身。
三人一猫身后的走道尽头还可见血迹,顺着一路延伸过来就是棕发少年身上大片的红色,而一转眼,连带局长身上的喜服都显得扎眼而诡异。
他就这样靠在走道的墙边,位于非人和超自然的簇拥中,用那双金眼淡漠地看着谢玄洲。
那片金色里没有丝毫情绪,不像是人,反倒和代理局长身边的三只非人生物更为相似。
谢玄洲咽了口唾沫,终于在望见何舟渡脖颈间的勒痕和手腕上的捆绑痕迹时皱眉,他出了声:
“何局?我们回局里?”
关切压过了那种初见时的感知,谢玄洲顶着脑海中嗡嗡作响,尖叫着让他远离的生物本能,大步走上前去:
“何局?”
他又喊了一遍,才看见代理局长像是确认了他身份一样,闭上了那双金色的眼。
于是狼人原本锁着他脖颈的视线移开,温迪戈将虚虚对向他心脏的刀尖放下,翼猫的爪缩回爪鞘。
脑中的危机感有所减轻,只是温迪戈的视线仍然充斥着极大的恶意与排斥,就好像谢玄洲再往前一步,食人兽就会挣开束缚扑来一样。
那双绿眼与此刻冷漠的代理局长完全是两个极端,其中盛满了一眼便可见到的情绪,甚至有些扎人了。
谢玄洲毫不怀疑他要是现在有什么对代理局长不利的动作,下一秒他就会表演一个分头行动。
过保护…?
谢玄洲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词,与此同时他顶着温迪戈的注视又往前迈了一步:
“何局?你还好吗?何舟止出去报警了,而安芷晴通知了我们,现在陈铭在外面,警方应该也快到了…让他们看见这个情况不太好解释。”
边说着,谢玄洲观察着何舟渡的表情,只可惜那张脸上一片淡漠,几乎没有为此有任何波动。
他便只得继续说:
“普罗维登斯的扫描告诉我,这个地方除了你们,外来的警方和我以外,已经没有还清醒的人了。”
“何局,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大概是后面这个问题真的太蠢,代理局长又重新睁开眼,平板地陈述:
“知道,GSA行动组职员,谢玄洲。”
不太对。
谢玄洲皱了一瞬眉又很快松开,他露出一个笑来:
“何局还记得我是谁就好,那我们走怎么样?离开这里,回局里去?何局让伊凡或者博伊斯带着你都行,我就跟着,或者你想让我走前面?”
“你走前面。”
这句话是温迪戈回答他的,代理局长只是沉默。
少年的嗓音有些尖锐,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他的语速很快:
“你,或者随便谁,最好是都别靠近,不然……”
他表情扭曲地笑了起来,将染血的犬齿暴露在外,几乎是满载着恶意和全然的情绪化地伸手,用刀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个横切手势:
“我不保证谁会死得更快一点。”
狼人同样漠然不语,他只是转身搀扶起代理局长,算是表了态。
肯走就好。谢玄洲姑且松了口气,也不在意身后温迪戈的死死锁定的视线,转身大大方方地露出了后背,带起了路。
有普罗维登斯和安芷晴在,想要绕开那些同样进入楼层搜索的警方算是比较轻松的,毕竟几个非人类的行动速度都很快。
警方这边自然会有其他人来收尾,所以谢玄洲只是带着人下了楼,与守在车边的陈铭汇合。
陈铭一见人就想靠过来检查情况,却被谢玄洲拦住了——谢玄洲指了指温迪戈手中举起的刀,比了个后退手势。
陈铭当即也就顿住了脚步,没有再敢往前进。
一行人上是上了车,只是不知为何就显得泾渭分明,车中是完全不同的气氛。
谢玄洲几次想挑起点什么话题或者问问何舟渡的情况,都被无视了。
甚至到最后,温迪戈烦躁而愤怒地吼了他一句:
“闭上你的嘴,专心开车,他现在没事!”
而何舟渡对此的反应只是又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温迪戈的全名。
说他没事也不全对,他现在其实挺有事的。
直白地说,刚才温迪戈访问体吼出来的那句话原本只是想说:
“抱歉,我需要安静一会,我没事。”
但极端情绪的加工总是能让一句平凡无奇的话变得极其富有攻击性。
谢玄洲肉眼可见地一愣,最终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何舟渡现在的情况说简单倒也简单,但说复杂的话,他会说这很复杂。
早前为了避免对方的计谋得逞,他将情绪集中到了访问体身上,对比起狼人,温迪戈更适合作为情绪的载体。
所以这就是目前的情况。
温迪戈身上的情绪完全溢出而几乎不受控制,他自己的本体则淡漠到可怕。
这种分离看似还好,他只需要用理性拉住温迪戈就行。
但实际上……
情绪的剥离导致的情况远不止如此,从本体的视角来看,谢玄洲在他眼中近似成了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仍然记得和这个人相关的所有记忆,只是那其中夹带的情绪完全消失不见了。
现在阻止他对这个人出手的原因是,对方是GSA的成员。
换句话说,理性现在没有阻止温迪戈出手杀人的意思。
就像是之前他对那些人手下留情,也只是因为会带来麻烦而已,而并非是怜悯或者其他的情感因素。
代理局长平静地闭着眼坐在后座,身上披着的是狼人递来的风衣。
而温迪戈此刻却像是多动症患者一样,坐立不安且极富攻击性,饥饿和贪婪,以及那些翻涌的情绪都在催促他将这里的所有人屠杀殆尽。
何舟渡思考了片刻,得出了个结论:
杀了的话没人开车,而且GSA的人杀了很浪费。
那双金色的眼睛扫了一眼车前二人。
他们可以死在镇压超自然的时候,那会更有价值。
谢玄洲由来的感到一种寒意,他目不斜视,只是给副驾驶座的陈铭甩了个眼神。
医生额头上有些冷汗,但他拿手机的手还是稳的。
手机屏幕上,联系人的图像赫然是一只绿眼三花猫。
眼见对方明了的回复,陈铭稍稍松了松心神——只要回去就万事大吉了。
车辆驶入某处地下停车场,然后在停车场中的一处隐秘地更深入地下。
望见普罗维登斯的标志时,谢玄洲发誓他着实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