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舟渡的神色也不太好,他又抬头看向天空深入云层的脐带,接着问:
“如果把铁钉直接去了呢?”
“那样也救不回来了啊…”
赤狐的吻部遮挡在扇面后,只露出其上一双眯眯眼:
“这些个生魂都让死气浸染太久了,怕是染了深重的怨气,入不得老天的眼了。”
“封在尸体里是慢性死亡,可一旦气息泄露出来…莫不是那天雷就直接下来了呀,便是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
黄鼬的沉默显然表明赤狐说的话是对的,也因此他接着赤狐的话补充道:
“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我们得想办法让无常知道这事,好说好歹术业有专攻,想必是能看出来这些个生魂的处境,然后再不济也能送他们去投胎。”
“但这就是问题所在。”
何舟渡听明白了对方所说的问题:
这些生魂本来就是用来屏蔽无常的,如果不把生魂拔除,无常就没有办法意识到这个地方有问题。
而如果生魂已经拔除了,他们还需要无常过来做什么?
这完全就是无解的闭环。
“除非…”黄鼬看了一眼何舟渡,“有人愿意冒着冲撞无常的风险,去他老人家跟前走上一遭,把这障眼的迷雾给他破开。”
“但这风险太大了,常言道,阴兵过境,生人回避,这话可不是光说。”
“生气和死气相冲,那是一个搞不好,就真要出事儿的。”
何舟渡顿了一下,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生人需要回避的话,死人呢?”
迎着三位仙儿和何舟止诡异的注视,何舟渡坦然地道:
“不太巧,局里有个实习员工,是只鬼,没去投胎,但有正经的身份认证。”
嗯有GSA的工作证,而GSA又是华国官方承认的部门,虽然是隐秘部门,但是怎么不算是正经的身份认证呢?
按古时候的惯例,往大来说,这多少也得是个皇帝亲封的地仙。
当然,时代在变化,现在不兴皇帝那一套了,但意思还总归就是那个意思。
“如果是有证明的…”黄鼬难得露出副迟疑神色来,“那说不定还真可以去跟前把事情说清楚了,也落个全身而退。”
“办法总比困难多,”何舟渡笑吟吟地道,“我出去就联系人。”
为什么不在这边联系?是因为电子设备没有信号。
为什么没有信号?是因为信号基站没有覆盖到这里。
废话,鬼村哪里来的信号基站?
“那么先做点留在这边能做的事情。”
定下了之后的方针,何舟渡再度转头看向的,是那些尸体后颈上系着的、细细的红线。
无数根红线就这样从村子里的各处,从那些尸体的后颈上,飘荡着延伸向天际。
它们共同组成了那根粗壮而弯曲的脐带。
而此刻,那根脐带正在颤动,仿佛有生命一般呼吸起伏着。
脐带的另一边深入了厚实浓密的云层,阴云将天空遮挡的密不透风,以至于难以察觉那云层之后究竟有着什么。
“血缘是最根本、最牢固,且几乎难以挣脱的东西。”
黄鼬陈述道,他那双黑豆似的眼睛跟着何舟渡转向:
“如果你想斩断这些东西,恐怕是有些白费力气。”
“不止血缘,”何舟渡看着那些飘荡的红线,“其实哪怕是一个村子,血缘也并非说多么近。”
“女子外嫁,男子外娶,这几乎是完全不可避免的事情,毕竟近亲结婚是被禁止的。”
“在我身上的话更是如此,我的奶奶是村外人,我的母亲也是,何家村的血脉早就被稀释了多次了。”
“所以恐怕三叔公依靠的不只是血缘。”
那双金色的眼睛最终看向的,赫然是立于高处的祠堂。
“华国的礼法,最看重的东西就是宗族关系。”
何舟渡平静而清晰地说:
“认祖归宗,认祖归宗,我那位三叔公从始至终都在强调这一点。”
“只要我承认我是何家村的人,不管他的手段是什么,都必定会拐到所谓的祖法和村规上。”
“这就是他所倚仗的东西。”
说着话,何舟渡重新走向祠堂,而何舟止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同时轻声问:
“…三叔公他是不是不在这边?”
“他如果在这边,不至于我们进来这么久都毫无反应,”何舟渡大步走在前,“而他大概率没有想到我们能有手段进来。”
“要么就是他不知道我们进来了,要么就是他没有办法现在赶过来。”
“毕竟今天可是他的葬礼。”
话音落下之际,何舟渡重新推开了祠堂的大门。
祠堂中那个常人不能见的空洞仍然存在,而何舟渡的选择是径直越过它,去看祠堂中摆放着的长长的供桌。
族谱和现实中的情况一样,那么摊开摆在三叔公的灵位之前,而纸上的名字个个鲜艳至极,好像是刚刚才用鲜血涂抹上去的一样。
族谱上没有那些用黑墨写着的名字,反而只有那些血字。
意料之中的情况,毕竟宗族和血缘对族外的人是没有用的。
而不在意料之中的情况是,何舟渡在那族谱的末尾,赫然看见了自己和何舟止的名字。
尽管那层红色很是浅淡,却也足够让何舟渡毛骨悚然。
下意识的,他回头看去——在离自己身后有一段距离的空中,看见了那根浅淡的,仿佛长蛇一般的丝线。
是血缘相连导致被吸引下来了?
何舟渡不知道,但他知道他至少得做点什么。
所以他从身侧的挎包里取出了一枚圆滚滚的东西。
“退后。”他告诉何舟止,并在听到了对方退开的脚步声之后,拉开了拉环。
一次精准的投掷,高温伴随着火星的崩裂驱散了寒意,白烟和白金色的火星在大量热量的释放下点燃…
不,与其说是点燃,不如说是直接碳化了那本族谱和族谱所在的桌面。
便携式灭火器被打开的喷气声让眼眸里倒映着火光的黄鼬回过神来,他倒吸一口冷气:
“这种东西不应该做防燃措施吗?”
“防燃?”
扑灭了残余火焰的何舟渡拎起族谱残页,闻言回头看他:“如果点不着,那只是因为火焰温度不够高。”
言毕,何舟渡满意地看到何舟止后方的血丝断裂,他便也不用去看自己的了。
再次走出祠堂,似乎是失去了那根脐带的操控,村子里倒了一片的尸体,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
而那根脐带在此刻开始剧烈的收缩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如何,何舟渡能感受到一波又一波,如潮水般袭来的氛围。
“该走了,”他招呼何舟止,“留下去怕是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