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罗学云思索着王鹏的话,开始认真考虑曹国宏曾经的提议——申报万元户。
黄岗作为邻近大山的村落,有十五个小队,接近两千八百多人,俗话说,人一过百,形形色色,谁能保证沉默的大多数中,没有眼红嫉妒的存在。
如王勇一般,想冷不丁给他来上一下的,又会有多少呢。
罗学云诚然不怕他们,却也觉得厌烦,他哪有那么多心思和精力,应付这些暗处的,随时可能跳出来的毒蛇苍蝇?
倒不如省点事,展露自己的锋芒和姿态,告诉所有暗中窥视的人,惹我之前,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否则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有一句很矫情的话,说是,你之所以会被暗箭所伤,因为你甩落后的人还不够远,等他们都只能望你项背,差距大到生不出攀比作对的心思,才能免于冷箭。
万元户在现在的意义,不亚于金字招牌,很多地方甚至会戴红花游街,各种上报纸表扬,当然不是因为万元户的财富多,而是着重表扬其搞活经济,起到的带头作用,以应和现在走的道路正确。
搞种植养殖成就的万元户,属于最典型最根正苗红的例子,甚至可以说申报上去,都不需要怎么评议,八成能拿到表彰。
只是一旦宣传出去,他的名字必定会传遍公社,成为学习的对象,少不过各种活动要参加,是名利自带的副作用。
村里,随着刘运富的调查,罗学云给出的奖励传遍村子,三十元对很多人来说,都不是个小数目,引得不少人心痒痒,爆出各种杂乱无章的线索,似有意似无意打量邻居的门户,回响那天夜里有没有听到动静。
从田里回来的王勇扛着锄头,直感觉浑身发冷,路上遇到打招呼的熟人,都仿佛在用异样的眼光瞧着自己,嘴里嘟嘟囔囔,似乎认定自己就是罪犯。
“不是我,不是我!”
路人疑惑道:“什么不是你?”
王勇擦擦额头的冷汗,头也不回地跑回家,钻进被窝里瑟瑟发抖。
天还亮着,他却似睡着,昏昏明明之间做着各种梦。
那天夜里,天很黑,趁着夜里上南山砍桃树苗,连挥数下斧头,砍得尽兴,一扒拉,却发现是自家祖坟旁种的松树。
他吓得大叫,忽地场景一变,又在爬南山,一不小心摔倒,顺着斜坡直直掉到下面的荒塘,明明自己很有力气的汉子,偏偏腿脚发软,半点不听使唤。
场景再变,王勇发现自己砍树被抓了现行,当场被拉走吃花生米。
“呜啊。”
王勇的怪叫引起他妻子的注意,拍打叫喊发现没有应和,扒拉一看,脸色卡白,汗如雨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她连忙去喊婆婆公爹,招呼兄弟去请医生过来。
医生汪侨征背着药箱,匆匆忙忙来到王家,诊断之后当做感冒发烧处理,可是用了药,仍不见好,嘴里依旧不断说着胡话。
王勇的父亲,王德行默不作声瞧看良久,等到入夜,仍不见好转,终于觉得情况有些不对,惊疑道:“怎么看起来像是中邪?孩他娘,给孩子竖一竖筷子,看娃是不是冲撞了谁。”
王婆子应了一声,走到厨房,盛一碗清水,捻起三根筷子并立,撩起清水,口中吟唱道:“拦了你的马路,撞了你的桥头,不管你是撞死的、吊死的、溺死的,烧死的……无意冲撞,不要见怪……”
松开手,三只筷子应声而倒。
王婆子转头又念起祖宗名号,一长溜折腾完,筷子依旧不立。
第三次,她开始报菜名,将村里有名有姓却横死的乡人,一个个唱念,仍旧不立。
王婆子将水一泼,把碗倒扣在案头,三只筷子直直搭在上面,转头跟老伴报告。
“不应该啊。”
王德行听完,眉头紧皱,当即让大儿王忠去请刘运江。
很快王忠就回来报告:“刘运江手挥得跟大水淹一样,死活不愿意过来,说这事他干不了,让我们去请医生。”
王勇媳妇小声道:“大,要不去请张真福。”
“他和汪侨征半斤八两,汪侨征开的药不管用,张真福来也没用。”王德行道,“他娘,我跟你去找丁婆子,让她掐一掐。”
“诶。”
丁婆子是个老神婆,家中常供观音老母的神像,尤其是正月里,香火一月不断。
见到深夜来客,她不惊反喜,一通掐算加翻白眼,把王德行俩人唬得一愣愣的,最后取出一刀黄纸,在塘边摆香案烧了,捏一团纸灰并香灰,盛半瓶塘水,分别装在布袋里,嘱咐道:“回去就水,喂孩子服下,两三日见好。”
王婆子感谢不已。
回到家里,王婆子喂儿子服下神灰,留儿媳妇照料,带着孙子离去。
直到第二天中午,王勇当真从床上爬起来,脸色依旧苍白,额头却不烧了。
“丁婆子道行见涨啊。”王德行刚刚打出五星好评,就见儿子疯一样跑到大路上,任谁都拉不住。
“是我王勇,半夜三更爬上南山,砍了坡上的桃树苗,用斧头连劈带折,坏了一大片。”
王勇高叫着,踉跄地向前走,像喇叭一样,重复着自白。
王家人浑身直流冷汗,却根本拉不住疯儿子。
很快,曹国宏就带人按住王勇,跟着去喊罗学云。
“王勇是发什么疯?”
“做了亏心事,睡觉不安稳吧。”
“何止是不安稳,怕是鬼敲门了。”
“真没想到,树苗居然是他砍的,胆子真大。”
“脑子有问题,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好了吧,现在要把自己送进去了。”
大路两旁,少不了碰见的人指指点点。
罗学云在队部瞧见王勇时,亦是暗暗心惊祈禳术-心神不宁百病生的威力,两三天就把一个汉子,折磨得萧索颓靡,只能说他自己也是做贼心虚,被祈禳术放大心中恐惧,否则绝不至于废的如此快,整一个元气大伤的模样。
曹国宏道:“他已经认罪,学云,你打算怎么办?”
“问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罗学云偏头看向院外,正汇集越来越多看新鲜的村人,嘴角一撇,声音高昂:“送他法办!”